庆太祖开国以来,大庆国时和年丰,民安物阜。外邦无战乱,相与交好。庆太祖励精图治,大庆朝国力蒸蒸日上。
元嘉十五年,开国皇帝庆太祖驾崩,太子陈澄登基,改换年号,为庆丰元年。
戌时,养心殿。
雍容华贵的屏风后,蜡烛偶尔爆出一声噼啪响。
平福公公从宫女手上接过茶盘,小心翼翼的走到宽大的书桌旁,毕恭毕敬的为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奉上一杯沉香熟水。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为您奉上的沉香熟水。”
“嗯。”
男人拿过精致的杯子,轻轻啜饮,修长的手指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扣—、
扣—、
扣—、
平福公公无端的心头发紧。
“平福。”庆帝忽然开口。
“奴才在。”平福赶紧上前。
“你说,朕把永昌王的封地削了,朝中会出现什么变化呢。”
平福公公哑口。
就在前日早朝,庆帝忽然将永昌王陈庾的封地全部撤回,并召回永昌王,朝中大臣谁也不知庆帝的想法。
但是数个股肱之臣站出来表示不妥,毕竟陈庾在先帝平定国家同天出生,庆太祖觉得此子是上天安排的福星,便当即册封其为永昌王,封地更是在粮物丰腴的江东。
平福觉得可能是庆帝对这个弟弟比较忌惮,毕竟掌管着大半江山的粮食命脉。
可是任谁都知,永昌王对政事不感兴趣,是个闲散王爷。
所以庆帝这一出其不意,让大臣不解,身边人也不解。
“陛下,奴才不懂,但是陛下的决策,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平福公公巧言滑舌道。
庆帝嗤笑一声。
“罢了,你去丞相府,请楼丞相来一趟。”
“喳。”
平福公公垂眸,低着头快速离去。
楼思傅走在高墙红瓦之间,身旁是引路的平福公公以及数个提灯的宫女。
“平福公公,”楼思傅低声道,“已经宫禁时了,公公可知陛下这么晚唤臣来所为何事?”
平福公公轻轻搭甩一下白色狐尾的拂尘。
“回楼丞相,陛下的心思哪是旁人能揣测的?”
楼思傅不言语,拧眉。
高墙之中,通往养心殿的路宽大幽深,灯火通明的养心殿似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将人吞入腹中。
楼思傅两袖子一甩,跪拜在地。
“臣,楼思傅,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淡笑,道:“爱卿不必如此多礼,平福,给楼爱卿赐座。”随后敲了敲书桌上的鎏金棋盘,“爱卿且陪朕下棋。”
“臣遵旨。”
待到楼思傅跪坐在软垫上,一直追随着他动作的庆帝才收起目光,笑道,“寡人今日才听说爱卿师从望山先生?”
楼思傅拿起白子,神色如常道,“臣年少时游江南,遇望山先生,年少气傲,不知天高地厚,先生随手教臣一些道理而已。”
庆帝在棋盘中央放下一黑子,道,“望山先生的棋艺天下无敌,他可曾教过你?”
楼思傅摇头,落下一子。
“自从先生落下残疾后,便不再下棋。臣也未能得到先生棋艺上的指导。”
偶尔从木棱窗外吹进来夜风,让蜡烛灯芯摇摇晃晃,光照在年轻帝王的脸上,明暗不定,倒是显得阴鸷。
平福公公悄悄关上木窗。
庆帝轻蹙着眉头,看着棋盘上自己仅需一子就能稳胜的局面。
忽的,庆帝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爱卿不仅能文能武,竟然连棋艺也这么厉害。”
“陛下谬赞,”楼思傅道,“微臣自是比不上陛下的,此局若是陛下想,只需一子,臣便会溃不成军。”
庆帝眼神微阴,却又很快复明,五官在微摇的烛火中显得格外深邃。
楼思傅低着头,倒是没有看到庆帝的变化。
“我记得没错的话,楼家是在先帝开国前就存在的河阳大族吧。”
楼思傅心中一震,面上仍不改色。
“回陛下,本家在先帝建国之前仅是河阳一带的商人罢了,哪里称得上大族。”
庆帝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楼爱卿何必如此谦虚,当年战乱,谁人不知楼家,说起来,朕还是要感谢你们。”
“算来,楼爱卿的弟弟,和朕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差不多年纪吧。”庆帝道,“朕许久未见思危了,不如让思危入宫同陈庾伴读,也刚好让朕好好见见思危,楼丞相可有什么意见?”
楼思傅复跪于地,“陛下,臣弟愚昧,才疏学浅,不堪做永昌王伴读。况臣弟体弱,一年四季汤药不断,恐伤永昌王玉体,望陛下三思。”
“无碍,素来听闻楼思危有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朕也是想让陈庾学学。”庆帝勾唇,看着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楼丞相跪在地上为其弟求情,心理竟有变态的愉悦。
原来楼丞相也会有软肋啊。
“若是丞相再推脱,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楼思傅垂下眼角。
他知道,庆帝做出的决定旁人无法改变,不如顺势而为,后续再谋。
“臣,谢陛下隆恩,改日定携臣弟拜谢陛下。”楼思傅深深拜下。
“退下吧,这么久,朕倒是乏了。”
看着楼思傅退下,庆帝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从棋盘上捡起那枚黑子。
棋子与棋盘碰撞的清脆的响声响起。
黑子成包围之势,大局已定,白子无力回天。
天下为棋,他为棋手。
丞相府。
楼思傅穿行在回廊之间,最终停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前,敲响门。
“思危,是我。”
门很快打开。
一个身着月牙白锦袍的青年站在室内,面容清俊,眼神温润如玉,书卷气和雍容在他身上到是显得恰到好处。
“兄长,”楼思危道,“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楼思傅走进去,顺手拉上门,淡淡道:“没什么,来看看你。”
房间里颇为整洁,点着经常用的来安神的沉香。
楼思傅坐在书桌前,仔细的看着楼思危正在读的《策论》和批注。
好一会后,他才抬头看向楼思危,“批注的不错,很有自己的想法。”
眼神交错,楼思傅欲言又止。
“兄长今晚来,定不是为了来看我的批注吧,兄长不妨有事直说。”楼思危看出来他的犹豫,笑着说道。
楼思傅轻叹一口气,“你还记得陈庾吗?”
“永昌王?”楼思危想了一下,“不太记得了,但是听霍世子说,前日早朝的时候陛下突然宣布要剥夺永昌王的封地,召他回宫。”
楼思傅皱眉苦笑道:“刚才陛下召我,忽然提及永昌王,并指明要你做永昌王伴读,你我都应该明白这是何意,但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求陛下收回成命。”
庆帝何意?
无非制衡楼思傅而已。
朝堂之上,受过楼家恩惠的不止一半,民众之间,从战乱时期楼家便接济百姓,广施恩典,如今在百姓之中也颇有威望。
声名盖主,不是庆帝愿意看到的,也不是楼思傅愿意看到的,所以最近一年里,楼思傅万事低调,却还是被庆帝盯上了。
如果楼思危不去,庆帝就会借此发挥,拿楼家开刀,警告百官。
如果楼思危去,他就是个人质,庆帝就可以随意拿捏楼家。
想到这,楼思危道:“我愿意的。”
他的兄长养育他十六载,也是自己该回报他的时候了,起码不能拖累兄长。
楼思傅看着懂事的胞弟,默了默,起身揉了揉楼思危的头,淡声:“你身子不好,就早些睡吧,别熬坏了身子,明日,让厨房给你做些糖蒸酥酪。”
话毕,楼思傅推开门,侍从提着灯在前面等着。
楼思危紧抿着唇,目送着楼思傅关上门离开。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坐在书桌前扯下来一张纸,润了润笔后开始写些什么。
不久后,屋内‘唰唰’的写字声停了下来,随着蜡烛的吹灭,屋内安静下来,沉香悠悠的燃着,一切都很静谧,就像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只是一只鸽子“咕咕”的叫着,翅膀划过寂静的皇城 ,扰的人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