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凌跃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见手上的银簪是前朝公主的象征,若为人所知则人人得而诛之;一会儿梦见银簪是某个隐世门派的信物,得此银簪者可获得机缘,人人梦寐求之;一会儿又梦见千百根长了眼睛的银簪围着自己,反反复复念叨“凌跃”这两个字,有近有远、连绵不绝,如鬼魅般。
凌跃出了一身冷汗。
翌日一早,凌跃依旧如往常一样独自醒来,可腹痛的毛病又犯了。
凌跃冒着冷汗,嘴唇有些发白,一杯温水下肚,依旧不见效。
之前的药吃完了,今天必须得看看大夫才行。
凌跃找太守夫人借了几位下人,一辆马车就讲她送到了离太守府最近的医馆门口。
老大夫谢正:“什么症状?”
凌跃:“腹痛,已经有好几次了,每次间隔时间都是三天。”
说到这,凌跃都愣住了,是啊,正常发病哪会这么规律?这种情况肯定有异常的原因。
果不其然,谢正探了她的脉搏后,说:“奇怪,脉搏强健有力,面色却惨白如纸。”
谢正不信邪,再试了几次,还是得出相同的结论。
谢正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老骨头猛的起身,嘎达一声,凌跃都怕他散架。
谢正哎哟一声,扶着腰,走到了木架上,掏出木盒,快速翻阅历里面的脉案,最后掏出了一张纸。
谢正喃喃自语:“我说怎么有点熟悉啊,原来八年前太守夫人也……”
还没说完,谢正意识到凌跃在场,生生止住了嘴。
为医者,最忌讳将病人的情况透露给他人啊。谢正拍了拍自己这张没个门把的老嘴。
凌跃听到了,心下也一惊,但面上还是装作耳朵不好使的样子:“大夫,您说什么?是我的情况有什么不妥吗?”
谢正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说来惭愧,当初他收到这么奇怪的一例脉案后,却因为一趟返乡探亲而将其忘在角落。如今又来了一例相同的病例,谢正却依旧没有找出解决办法。
这下他可不能再放过了。
谢正:“目前我还拿不准,但是若是潜心研究,或许还有转机。”
对此,谢正不说有十分,起码有八分的把握。当然,底气并非来自自身的医术,而是来自师门的资源。
谢正儿时流浪,在某次上山采蘑菇时,遇上了被困于捕兽陷阱的谢药师。谢药师感念其救命之恩,便收留了他,赐名谢正,授其医术。
无奈谢正的资质与同门的天赋怪相比实在是平庸,导致谢药师每次都得开小灶给他补课。
终于,在他二十岁时,谢药师对他说:“小正啊,照你目前的水平来看,已经能下山治些小病小痛了,这也算是一个饭碗吧。往后要是有人问起你的师门,可不要将为师说出来啊。”
谢正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过是蹉跎岁月,倒不如下山为寻常百姓提供救助。
谢正叩谢药师,再与同门道别,最后就带着师父给的盘缠下山了。
一晃眼,四十年过去了,谢药师纵使医术再高明,也难逃岁月无情,早在二十年前,就以一百零三岁高龄长辞于世。
谢药师临终前,将谢氏医门托付给谢冰。
算起来,他那个在师父口中最具天赋的师弟谢冰也已经五十岁了。
多年没见,是时候上山拜访一下他了。
谢正拿出一张大纸,用镇纸将其压平,大有大书特书的气势。
谢正面上皆是跃跃欲试:“接下来你就按老夫说的做。”
凌跃一脸懵逼地按照谢正的要求,体验了一下古代版体检。
谢正在大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凌跃的体检报告,字写得飞快且潦草,凌跃根本无法看懂。
凌跃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大夫……我的腹痛该如何缓解?”她怕不到一个月就被疼.死。
谢正指着药柜:“从上往下数第四行,从左往右数第三个,里面有麻草,你抓十两回去,腹痛之时拿出一两煎服,能缓解疼痛。”
谢正低头写了几个字,又停笔补充一句:“药称在柜台下。十两麻草总计一两银子,银子放柜台下小抽屉。”
凌跃:好随意的大夫。
凌跃虽然吐槽不断,但是还是老实动手抓药。
谢正抽空抬头,说:“你可以回去了,一个月后来找我,届时老夫给出你治疗方案。”
这个过程郑重其事中透着一股子潦草的的味道,凌跃不大相信,但目前最好的办法还是听医嘱。
凌跃往小抽屉里多放了一锭银子,说:“大夫,我多给您一锭银子,还希望您不要将我的病情向任何人透露出去。”
谢正摇头:“多的不要,保守秘密是医者职责。”
既然谢正都这么发话了,想到以后离开傅征所需要的安身立命的本钱,凌跃果断抽回一锭银子:“那多谢大夫了。”若是这位大夫真能治好她,她再重金酬谢也不迟。
谢正沉迷于记录,并未回答。
凌跃提着药袋子退出了医馆。
凌跃刚出医馆,一股麦芽糖的芬芳就钻进了她的鼻腔。
凌跃顺着香味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个卖糖的小摊。
一看到糖,凌跃就想起了李大武。
其他人都说李大武是个憨子,凌跃可不觉得,只不过李大武懒得搭理身边的人和事,对于这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往往反应慢拍,所以显得呆。
之前李大武为了维护她,不惜动手,平常她去帮忙时,李大武也对她维护颇多。
李大武对她投之以桃,她也该报之以糖了。
她示意下人原地不动,自己则前往小摊,问:“大爷,这糖怎么卖?”
大爷牙齿都掉了好几颗了,外露的牙齿中还有两颗牙被蛀黑了,一看就是麦芽糖吃多了。
大爷咧着嘴说:“二十文钱一两。”
凌跃之前特意向绿环请教过本朝的计量单位,一百文钱等于一两。
凌跃钱袋里最小的银锭都值一两。
凌跃掏出最小的那颗银锭:“麻烦打包五两糖。”
今天来了笔大生意,大爷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好嘞。”
大爷打包的速度很快,生怕她后悔。
没多久,她的手上就多出来一个油纸袋。
凌跃今日出门还捎上了银簪,准备去铁店融了。可到底怕下人中混有太守夫人的眼线,便换了主意。
她转身走进蜡烛店,买了两根大蜡烛。
一直观察凌跃的太守府下人直摸不着脑袋。
凌跃回府换了身轻便的套装,就前往军营的炊事军驻扎处,完全不知方才随她出府的下人正站在太守夫人的院子里。
太守夫人:“今日她做了什么?”
下人:“凌娘子在医馆待了挺久,出来后只拎了一袋药,后来她去买了糖,又买了两根蜡烛。方才她拎着那袋糖前往军营了。”
太守夫人沉吟片刻,问:“蜡烛?府里不缺蜡烛。往后盯着,看看蜡烛有什么用处。”
把下人叫退后,她又将屏风后的黑衣人唤出,问:“查的如何?”
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只能查到她出现在京城红楼的时间,再往前查不到。就目前所知,她双亲皆逝,为讨生活去红楼卖.身,结果被路过的傅老太太的婢女看上,收做傅征的侍妾。”
太守夫人嗤笑一声:“路过?正经人家的老太太的婢女路过秦楼楚馆?哪有这么巧的事?查来历的事情你就暂时搁置,今天之内,你去离太守府最近的那家医馆,搜出她的脉案。”
若是看了凌跃的脉案,她可就能确定凌跃到底是不是可怜的门内之人了。若是确定是门内之人,根本就不需要查身份了,毕竟门内之徒的假身份还少吗?查不过来的。
黑衣人:“是。”
谢正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说走就走的事情没少干。凌跃刚踏出医馆门口,他就将大纸填满了。他把笔往桌上一搁,大纸一折,从抽屉里掏出几锭银子,踹进兜里,关门,直接出发。
等黑衣人找到这时,只看到被拉开的空荡荡的柜子以及桌子上未干的浓墨。
黑衣人翻遍了脉案,凌跃的没找着,倒是找着了八年前太守夫人的脉案。
黑衣人:……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黑衣人自觉是一个忠实的下属,他抽出太守夫人那张脉案,就这未干的墨汁糊漫整张纸,待风干后,揉成一团,扔进镇州的激流江,回去复命。
今日太守府的下人里又流传了新消息,说是太守夫人心情不好,摔了个杯子,大家伺候时得更加小心。
……
凌跃来到军营,得益于平常她多抛头露面,守门的士兵都眼熟她,检查了纸袋里的东西,便给她放行了。
到了换班的时候,有个刚下差的士兵想在傅征前冒个脸,就抄近道到了将营前,在凌跃到来前提前告知傅征:“将军,凌娘子来给您送糖了。”
傅征还在婆娑图纸的手顿住,心想:糖?以他们的关系,与不至于亲近到能送糖的程度。
他本能觉得这不是送给他的,对于她送给谁也没什么在意的,因此情绪并无波动。
傅征面色不变:“知道了,退下吧。”
凌跃往着与将营相反的方向前进,一看到不远处空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就知道走对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