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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地利

    铁行僧的话里,有半句说对了。

    今日,我占尽了天时地利。

    下一位对手,是慕容枫华。

    此人在江湖上,还以喜好诗酒闻名。

    我俩在第九层楼比试。鸟语花香的山原美景,竟让这位多情剑客诗兴大发。

    咏诗咏到第四句的他,却为一字之差推敲不定。

    才刚交手几回合,他又突然大喝一声:“妙!”

    我以为,他在夸我剑法妙。

    “哪里哪里,大侠过奖!”

    我暂搁下剑,十分谦虚地说。

    他却自顾自,吟了那未尽的半句诗,拍腿喊道:“妙语天成,好诗!”

    哦,原来是夸他自己呢。

    “这位姑娘,我得赶紧把诗记下来。此局算你赢,告辞了!”

    这也太草率了!

    我不禁疑惑,武林中人,都是这样真性情的么?

    不管了,总之是我赢。

    再后来,我碰上了潇湘妃子。

    她长着副柔弱的外表,出手却十分狠辣。

    我与她,在第七层的崖洞里,正打得不可开交,忽听闻她一声惊呼——循其视线望去,崖壁上正攀着条乌漆麻黑的蛇,约有手腕粗细。

    蛇兄拦在我们之间,只是懒懒观战,而潇湘妃子却被吓得动弹不得。

    等了许久,我无奈问:“大侠你还打不打?”

    她瞪我一眼,幽怨道:“你记住,我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了这条蛇!”

    随后,她便销声匿迹在了洞口处……

    于是我又胜一局。

    倒不能说,我全然胜之不武。

    对付“白面书生”“木观音”“江南一枝发”等人,也着实花了我不少气力。

    好在这几日我勤学苦练,起早摸黑地钻研各门派的身法特点,最终见招拆招,叫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一整日我飞上飞下,几乎打遍了廿四层的天星楼。

    最后,当我从第十层下来时,天边红日已西斜。

    楼下百来双眼睛,齐刷刷聚在我脸上。

    “你们……都看着我作甚?”

    我被盯得发毛,心想,这么些人,不会要一起群殴我罢?

    一驼背老者走到面前,笑呵呵道:“敢问阁下姓甚名谁,出自哪门哪派?”

    我犹豫着开口:“吾乃……青云阁弟子,路小五。”

    “路大侠,你在一日之内,便打败了武林里头等的高手们。你的武功,已在众人之上。”

    “真的么?”

    我很满意,这一天总算没白忙活。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叹:

    “青云阁后继有人啊!”

    “松风手下人才辈出,看来江湖仍在他掌中……”

    “上回他派来的,也是个厉害的女徒弟……”

    ……

    听见有人提及师姐,我自豪地回应:“那是我师姐!她叫叶真!”

    “可我听说,叶真已投了魔教!”

    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胡乱冒出这句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些武林中人,自诩正人君子,本都对“魔教”的字眼十分避讳,如今更是炸开了锅般,还不明真相,便纷纷评头论足起来。

    “不是这样的!”

    奋力想解释,可周围闹哄哄,将我声音淹没。

    正欲拔剑以示肃静,目光忽在人群后方,瞥见一抹黑影——

    我首先想到的,是苏歇罗。

    而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其面容。

    不及我看仔细,那人却转身,离开了这片嘈杂……

    “路大侠你去哪儿?……”

    顾不得身后人呼唤,我施展轻功,跃上天星楼檐角。

    两脚一蹬,已掠过几幢相连的屋宇。

    “苏歇罗,站住!还我师姐!”

    可似乎察觉到我的追赶,披黑袍之人也加快脚步,与我一前一后疾驰着追逃,不知来到了哪处寂静的荒原。

    夕阳泣血的残影,凝在她与我之间。

    我忽然发觉,那个背影,很是熟悉。

    “师姐!”

    这一声耗尽所有力气。

    我腿脚发软,竟不能再追下去。

    不远处那人,亦顿在了原地。

    她缓缓转身。

    只是与那道视线相触,我的眼泪,便簌簌落下。

    心似青萍浮沉已久,终是寻着了岸。

    而叶真,却亮出覆在黑袍下的剑,对准了我。

    为何?

    我看着她,不发一言,只将右手五指松开。

    长剑哐啷砸地。

    “拿起来。”

    她命令道,声音却隐约颤抖。

    “我不会和你打的……”

    不论为何。

    她的手垂下去,“也是,天下第一,自然不屑与我动手。”

    凉薄的自嘲,飘入我耳中。

    “师姐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魔教说了我甚么坏话?”

    我抹去眼泪,上前几步,欲问个明白。

    她却又后退,说的话更是令人伤情:“我与青云阁恩断义绝。你与我,也再无瓜葛。”

    和青云阁恩断义绝,我没意见。

    但她怎能不要我了?

    眼见她转身又将离去,我急急冲上前,自背后拥住她。

    “师姐,你不要我了么?”

    “放手。”

    她只是这么说着,却没将我推开。

    于是我抱得更紧,“是魔教逼你如此做的?”

    “他们只不过……让我看清了松风的真面目。”

    说起这老头,我就一肚子气。

    毫无隐瞒地,我将松风如何污蔑她的事,告诉了叶真。

    “他为何如此心急想除掉你?难道仅仅因为,魔教想笼络你?这也太小心眼了!”

    我义愤填膺,丝毫没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师姐你倒是说句话呀,别再顾念旧情了,他可没把你当徒弟!”

    “我……喘不过气……”

    憋了好半天,她艰难道。

    我这才发觉自己太激动,又因怕她挣脱,故将人缚得过紧了。

    而习武之人的力道,非一般的大。

    “哦……对不住……”

    悻悻松开双臂,替她顺了顺气。

    仍是不放心,又揪住人一截衣袖。

    玄黑的衣袍,衬得她肌肤更似冰雪。

    后来我才知道,她被苏歇罗带至魔教圣域后,在那里见到了不少流落江湖的高手——

    他们原本的师门,皆因“不守正道” ,为青云阁所灭。

    魔教是凭着偷来的卷宗,找着了这些人,并试图拉他们入教。

    我立刻想到,叶真是青云阁的人,他们见了师姐,岂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们……没找你麻烦罢?”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罗城,碰见的那个带刀侠客么?”

    “记得啊,宁死不投魔教,最后被苏歇罗毒死的那位。”

    “他的话不假,松风为了一统江湖,构陷了许多门派……”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从前我不愿相信,现在终于不得不信。”

    师姐相信,我就相信。

    于是我咬牙切齿道:“不能放过他!”

    “不少无辜之人,曾命丧我剑下。我会亲手杀了松风,以慰枉死之人。”

    金辉在她侧脸明灭交叠,我一时看不清她神情。

    只能感到,叶真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这样的她,我也很喜欢。

    再度开口时,她语气稍稍缓和:“魔教找到的那些江湖高手中,还有一个人,向我打听过你。”

    “我?”

    “那人自称是水月道长之友,这些年来,一直在追寻她的下落——”她意味深长道,“小五,水月道长,真的是你师娘。”

    “大抵如此罢。”我无奈点头,“关于水月,那人还说了些甚么?”

    师娘装疯卖傻太逼真。

    我才发觉,以往自己对她的认识,实在很肤浅。

    “她没有做欺师灭祖之事。”师姐神色肃穆,“当年六合道观遭到偷袭,是因为松风与魔教私通。弑杀师父与同门后,他便是武林第一人。”

    原来,口口声声说着与魔教势不两立之人,自己才是叛徒。

    我手里的剑,差点就按捺不住。

    难怪松风如此急切地想除掉叶真,他必定料到,她会在魔教手中发现真相。

    于是便想借刀杀人!

    “在六合道观覆灭后,水月察觉到了松风的异样。蛰伏江湖多年,她算到自己大限将至,不得已才将一生内力藏入丹药,传授于你。”

    确实是不得已。

    要是有更好的人选,她哪能看上我?

    假若继承她内力的,是师姐这样的人,别说天下第一,就算打到凌霄殿上,那也得让玉帝忌惮三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吃了金丹的是我,功力大增的也是我。

    替她老人家报仇这件事,也得由我来做。

    我就知道,师娘不会吃饱饭没事做,想着让我去拯救苍生。

    松风想挑唆我与魔教斗争,好让他坐收渔利。

    冤有头债有主,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

    落日已没山头,收敛了余晖。

    荒原周遭的景物,变得朦胧起来,唯有几声鸦啼,清晰飘过头顶。

    “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叶真将目光收回,落在我身上。

    “是回魔教么……”

    我望着她这身拜火教徒打扮,犹豫问道。

    虽说有些事不是魔教干的,但那苏歇罗一看也不是甚么好人。况且拜火教徒,还得像她一样被火毁容……

    师姐难道真的想好了?

    “我必须回去。”她语气坚定,“他们给我施了咒,若我不答应入教,连活着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魔教果然没安好心!”

    我懊恼地抽剑向一旁砍去,划出的剑风,让几丈外一棵楠木遭了殃。

    “三日以后的朔夜,他们要为我行入教礼。”

    三日后,师姐就要任凭魔教摆布。

    她白瓷般的脸上,也要留一道灼烧的疤痕。

    怎能见她受此耻辱?

    手中剑被握紧。

    “我知道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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