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

    尹贞微微一怔,旋即叩窗声传来,一道模糊的人影映在窗纸上,低声问:“尹公子?”

    尹贞以为是庙里的小沙弥来了,慌忙中应了一声。屋里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仓促之间他只能把册子收进怀里贴身藏放,收拾了一番桌上画纸,这才去开了门。

    外头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大雪淹没了台阶,快堆到了房门前。一银甲卫士腰间佩刀,手持一盏琉璃灯站在雪地上,甚是恭敬地朝尹贞行了一礼。

    看此人一身甲胄,身形高大威严,便如书中所画的武将。尹贞不由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谨慎道:“我就是尹贞。请问阁下深夜造访,是为何而来?”

    那卫士道:“听闻尹公子擅绘山水,我家主人仰慕多时,想请公子入府画一幅山水田园图,好奉与将要来府上作客的贵人。我家主人已在家中备下酒席,特命小的来请公子赴宴。”

    “赴宴?”尹贞拱了拱手,疑惑道,“敢问尊府大人名讳?”

    卫士答道:“我家主人姓白,就住在东明村,距此不过五里。”又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公子请随我来,莫要让我家主人久等。”

    赴宴为主家绘画之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像这般深夜来请人的却从未有过。尹贞心中虽有疑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劳烦阁下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一番。”

    卫士道:“东西府上都有,公子只管随我来便是。若去的迟了,小的也免不了被责罚,还望公子体谅。”

    来人非富即贵,不是尹贞这等小小画师能得罪的,他只得合上屋门,随卫士从小门离开了后院,往林间走去。夜风中小雪飘荡在风里,如流萤环绕。卫士手中的琉璃灯照在积雪上,像月光倾泻了一地银芒。

    除了枝头雪落偶尔发出的沙沙声,只有尹贞在雪中艰难跋涉时的微喘。那卫士步履极快,尹贞想跟上他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待到东明村时双腿已如灌铅一般,微微打着颤。

    尹贞有些奇怪。那卫士一身盔甲,行走间却如同无物,在雪里快走时步伐轻盈灵巧似小兽。卫士驻足,指着前方说道:“公子请看,咱们就要到了。”

    尹贞抬头看去,夜雾缭绕处有一座大宅。想来白府主人非富即贵,纵是深夜人静,府上仍是灯火通明,尹贞远远就听到了鼓乐之声。走近就看见府门大开,数名仆从挑灯相迎,一见尹贞便围了上来,纷纷欣喜道:“是尹公子来了,快快请公子进去!”

    “公子劳累,一路辛苦了!”

    “快去告诉老爷,尹公子来了!”

    尹贞晕头转向,在白府众仆簇拥下进了大门。宅院极大,不知有几进,随处可见朱甍碧瓦,描金绘彩,檐下摆着冬日难见的花木,纱罩的彩灯光色旖旎,更有仆从婢女无数,从廊下穿行而过,俨然是权贵之家才有的景象。

    未等尹贞反应过来,便被人推进了一间大屋。屋里馨香浮动,暖意如春,珠帘后隐隐有人说笑,乐声正是从此处传来的。数名婢女鱼贯而出,皆身着罗衣,头戴珠翠,身姿妖娆。她们笑吟吟朝尹贞行礼,走上前来扶尹贞,含笑道:“公子快快请,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尹贞面皮薄,从未见过这等阵仗,面上不由一红,不敢去细看这些女子,扯了一会才把自己衣袖从一婢女手中抢回,颇有些狼狈道:“多谢诸位,我自己去就是,不必这般……”

    话音越说越低,婢女们纷纷以袖掩口轻笑起来。一婢女笑道:“公子何必推拒,主人可是特地派奴等来服侍公子的。”

    尹贞听罢挺直腰向诸女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贵府主人一番好意,小生尚未有此念。各位姐姐仙姿玉色,小生只是一个穷画师,万万不敢肖想。还请各位姐姐……放小生去见贵府主人罢。”言罢再三恳求。

    婢女们目光闪烁,窃窃私语了一番,一婢女笑道:“好个青涩的少年郎君,原来还未通晓这极乐之事。也罢,请随我来。”

    尹贞闻言暂松了口气,诸女缓缓散开,那女子引着尹贞进了珠帘入内堂。堂中金碧辉煌,尹贞几乎被晃花了眼,只见前朝古瓷,玉器珍玩,便如寻常之物一般随处摆放。堂上一员外模样的白发老翁坐在主座倚桌而饮,两旁长桌上坐满了客人,一仆从领尹贞入宴,道:“老爷,尹公子到了。”

    尹贞还未拱手谢罪,那老翁已刷然起身,从座上急奔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尹贞的袖子,神色激动道:“尹公子,千盼万盼,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不等尹贞开口,老翁便拉着他入了宴,朝两侧宾客高声道:“诸位请瞧,这就是尹公子!”

    想是酒酣之际,客人们已喝得半醉,听闻此言竟纷纷吹捧起尹贞来。

    “公子画技非凡,某倾心已久,还望能得公子一墨宝相赐。”

    “公子的画当世绝无仅有,千金难易,不知可愿赐下墨宝,让咱们这些俗人得一幅去?”

    “公子当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小可家中有一女,年岁正与公子相配……”

    赞誉之词一时不绝于耳,尹贞忙朝两侧施礼,一时晕头转向,不知所措。老翁殷勤备至领他入了席,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尹贞不过一小小画师,向来受多了冷落,还未被这般隆重的招待过,正要推拒,立有仆人上前奉上美酒佳肴,他不得已只好坐下了。

    老翁略一抬手,笑道:“尹公子,快快请饮上一杯!”

    尹贞只得喝了一口:“多谢老大人赐酒。”

    不少客人也来朝他敬酒,一个吹他丹青绝世,无人能及;一个赞他力压众画师,实乃今世宗师。尹贞推托不过,喝了一杯后便有仆人来满上。如此一轮酒敬过去,已有熏醉之意,头脑发沉。尹贞心道不妙,夹了几箸菜入口,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这些山珍海味吃来却是滋味平平,还不如小沙弥给的那块炊饼。尹贞勉强夹了几箸便放下筷子,拱手道:“老大人客气了。不知老大人深夜邀小生前来,是要小生画什么?”

    老翁一顿,眼珠转了转,复又笑道:“是了,瞧小老儿这记性,险些忘了,多亏了公子提醒。请公子来,是想让公子画一幅宴饮图。这宴上的客人都是小老儿的故旧知交,若能入公子画中,也算是我等的幸事了。”

    尹贞奇怪道:“难道不是山水田园图么?”

    老翁闻言恍然大悟,拍手道:“对对对!还有一幅山水田园图也要劳公子多多费心!”低声对尹贞道,“过等过几日公子见了那位贵人,可要为我等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尹贞听得十分糊涂,有些不明所以。老翁却不再多说,当即命人领尹贞去自己书房。

    尹贞忙道不敢:“若要画宴饮图,还需近临宴席,以观老大人及各位贵人的容貌举动。请老大人赐小生一桌,让小生在一旁观看。”

    “还是公子想的周到!”

    老翁又赞了几句,让仆从抬来书桌放在堂后,又搬来一座雕花屏风做挡。尹贞酒量浅,头重脚轻地走到桌前,扶着桌站了片刻,拿笔的手都是抖的。从屏风镂空处向外看去,近处几位客人的锦袍下仿佛压着截毛茸茸的东西,尹贞揉了揉眼,待要细看,却又不见了。

    果真是醉得厉害了,尹贞心想,又向外了看几眼,提笔作画。朦胧中见一中年人头顶似有对茸茸尖物,须臾又不见了,尹贞头晕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等等,那仿佛是,一对耳朵?

    尹贞晕乎乎扶着桌,茫然看着手中笔,在屋里待久了,身上的冬衣又厚又闷,顿时感觉有些头晕气闷。他稍稍松开腰带,从怀里掉出一本画册。

    低头一看,尹贞吓得酒醒了大半,连忙放下笔把画册捡了起来塞进怀里。幸而此时无人发觉,手忙脚乱正要把东西收好,却有一仆从冲进堂上,大喊:“不好了,五郎来了!”

    乐声骤然停了,堂中陷入诡异的寂静中,老翁惊骇道:“什么?是五郎?他怎么来了?”口中啊啊叫唤了几声,显是恐惧到了极点。他跨过长几,身形矫健不像个老人家,一眨眼便飞快离开宴席。

    “五郎!是五郎来了,快走快走!”

    随后众宾哗然色变,惶恐起身,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连体面也顾不得了。屋外传来仆从婢女的叫喊声,顷刻间窗门大开,一阵凉风吹来,吹熄了大半灯烛,乐师伶人及宾客惊声大叫,慌慌张张奔走起来,桌案接连撞翻,酒水吃食散了一地。众人忙不迭向屋外逃去,转眼间就跑了个精光。

    尹贞饮酒之后有些迟钝,透过屏风呆呆看着这一幕。众人散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正犹豫是走还是留,隐约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尹贞来不及把画册重塞回去,便胡乱将它塞在画纸下藏了起来。

    屋中昏暗一片,不知什么时候烛火全都灭了,只余屏风后尹贞这盏,他听见脚步渐近,抬起头看去。

    屏风上雕着一片桃花,枝桠交叠,正开得烂漫,在昏黄烛光里投下一片绚烂花影,印在来人的雪白衣袍上,别有一番风情。

    或许是刚从雪中走来,他身上带着一股寒夜的冰冷气息。隔着屏风,尹贞看到一双清浅的眼眸,像极了初春晴日下淌过石滩的溪水。

    两人对视良久,尹贞如陷幻梦之中,神色迷惘地开口:“你是谁?”

    那人低头看向桌上:“你是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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