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平昌,花剑知接着消磨剩下的半日,等到饭点,才让人把她的弟弟花言知叫来,和他一起开小灶。花剑知出门捉妖之前总要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这不是什么出征仪式,只是她想找借口吃点好的。

    花家一共六个孩子,在花剑知上面,有三个哥哥,不过如今都死了;还有一个姐姐,参军去了边疆;家里只剩下花剑知和这个弟弟。最近他们的母亲花郡守又进京去了,家中掌事的权力自然落到了花剑知头上。花言知刚到,她便坐在饭桌前噼里啪啦对他一顿拷问:“今日可曾读书?可有听西席的话?”

    “读了。”花言知虽然才六岁,但已经非常懂事,他老老实实地站在花剑知面前,回答她的每个问题,“最近老师在讲屈原。”

    “讲了什么?”

    于是花言知复述了一遍屈原的平生,背了屈原的《天问》,又解释了这首诗创作的背景、其中的内涵等等,花剑知听得满意,才同意让他坐下吃饭。

    “姐姐,”花言知坐下后没有动筷子,而是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花剑知,“你今晚要去捉妖吗?”

    因世间妖怪横行,捉妖师由此出现,他们游走于江湖,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但最近的十几年,捉妖师中出现了一群新人,他们虽然也杀妖怪,但并非为了正道,而是为了将妖怪卖钱——在权贵之间,忽然流传起“妖怪是大补”的传说,人们相信食用妖怪可以延年益寿、祛病驻颜,为了那一小块肉,他们掷金如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些专为权贵杀妖,以贩卖妖怪为生的人,被称作猎妖师。

    花剑知正是猎妖师中的翘楚。

    猎妖师是邪道,花剑知的真实身份自然不能传出去。明面上,她仍然是正经捉妖师,知道她猎妖的,只有她自己、她母亲、李泉和红雀四个人。在弟弟花言知眼里,她仍是江安郡最正直、最强大的人,他崇拜不已。

    “消息可真灵通。”花剑知笑着伸出手,轻轻点他的额头,“是咯,要去抓一只小老鼠。你在家安心待着就好,不用害怕。”

    花言知乖乖地点头,他吃了几口饭,一双眼又精灵古怪地转了起来,还冲花剑知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看这模样,花剑知就知道他又要问问题了。

    “吃饭也不老实。”只要花言知听话,花剑知不介意扮演一个包容的姐姐,她无奈地笑道,“还要问什么?”

    “我以后也可以抓妖怪吗?”

    这个问题打得花剑知猝不及防,她有些迟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你?”

    这是什么意思?

    花家只有花剑知一个人有灵气,可以当猎妖师,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这个家里横着走。下人自不必说,兄弟姐妹、亲戚长辈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就连她那管教森严的母亲,也只肯对她一个人露出笑容。这全是因为她天赋出众、独一无二——因为她能够给这个家带来最大的利益。

    花言知才六岁,已经琢磨起取代她的位置了?

    花言知话音落下,原本温馨的气氛瞬间冻结成冰。花剑知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站在身后的一圈丫鬟也变了脸色,唯独花言知本人,还睁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花剑知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花言知,轻轻开口道:“你当然不行。”

    “为什么?”

    “这捉妖,是很苦的活。”看在他是自己弟弟的份上,花剑知容许他说几句僭越的话,“你只要当一个闲散少爷……”

    花言知一听,急忙打断了她,表达自己的决心:“我愿意吃苦!”

    他的眼神越真诚,花剑知的心情就越差。

    一桌子菜摆在面前,花剑知却胃口尽失。她面无表情,吩咐下人们道:“都下去吧。”

    周围人如蒙大赦,赶紧鱼贯而出,就连绿鹃和红雀也逃了出去。到了这时,花言知终于隐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两只手紧紧抓着凳子边缘,不安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面前无法摆脱的困境。

    “阿言,我问你,”花剑知微微凑前,把手放到他的脑袋上,阴柔的语气中掩藏狠厉,“你为什么想当镇妖师?”

    “因为很帅。”花言知的声音开始发抖,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姐姐就像大侠一样,能上天入地……我我、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对对对不起姐姐,我不应该这么说的!对不起!”

    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但花言知毕竟才六岁,又是她的弟弟,花剑知决定暂时放过他一马。

    “姐姐不生阿言的气,但阿言你要记住,这捉妖的事,只能我自己来做。”她的手抚上花言知的脸,“妖怪,是我的;花家,也是我的。权力、财富、地位,都是我一个人的。”她的指尖稍加用力,“你只要当个闲散少爷就行了,不用捉妖,也不用管事,甚至连书都可以不读。你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平平稳稳过完这一生。还有,下次我讲话,不要打断我,懂了吗?”

    “懂了!懂了懂了懂了!”

    “这才是乖孩子。”

    他这回没有掉眼泪,花剑知很满意。她收回手,重新露出笑容,拿起筷子给花言知夹了几片鱼肉:“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花言知脸上被她摸过的地方,几个深红色的月牙印触目惊心地印在上面。他捂着伤痕,颤抖地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花言知的几句话让花剑知相当扫兴,酒足饭饱后,她立刻把他赶了出去。她换上更加轻便的玄色劲装,从枕边抽出自己的佩剑,独自坐在窗前,一边擦拭剑身,一边等待午夜的到来。

    花剑知的这把剑名叫碎月,据说工匠用了坠落的月星碎片,又在夜色下铸造了整整三百天,才将其打造而成。剑刃融合了月光的灵气,锋利无比,匠人夸口说此剑可以斩碎明月,因此起名为“碎月”。

    碎月是皇帝亲赐给花剑知的。

    她七岁时杀了第一只蛇妖,年纪轻轻便显露出如此天赋,人们说她是捉妖师中的奇才,日后定会做出一番事业。她的母亲花朝露高兴极了,立马带她去了京城,让她亲手将那条死蛇献给陛下。

    新帝见后欢喜不已,便将碎月赏给了花剑知。从那以后,花剑知杀的每一只妖怪全部经由她母亲,献给了皇帝;只有陛下不感兴趣的那些,才会高价卖给其他人。

    皇帝。母亲。妖怪。

    “小姐,”李泉在屋外唤她,“时候到了。”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花剑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起了杀意。她将剑插回剑鞘,起身向外走。碎月的剑鞘漆黑,鞘口处的浮雕纹路是一朵被金蛇缠绕的花,与花剑知七岁杀蛇的事情刚好契合。

    “这也不是江安第一次闹耗子,小事一桩,我们速战速决。”沐浴在月色下,花剑知吩咐起这次捉妖的安排,“出城以后,李泉往西,李珍往东,我往北。那老鼠修为不高,不会去别的地方,只去妖怪们喜欢扎堆的几个地方看看即可。你们要是遇上什么,就放响箭,放完赶紧回城,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天黑路窄,记得小心。”

    她捉妖只带两个人,一个是李泉,一个是李泉的徒弟李珍。两人虽然不是捉妖师,但功夫不错,带着方便一些。

    二人早已习惯花剑知的行事风格,也不管计划是否合理,只恭敬应道:“是。”

    上了马,出了城,花剑知目送两人离开,这才策马向北冲去。迎着夏夜的暖风,花剑知偏离官道,走上崎岖不平的小路,她一路狂奔,不像在到处搜索,更像冲着一个特定的目的地奔去。

    她穿过铺满月色的草丛,穿过影影绰绰的树影,最后在几棵开满白花的木芙蓉前勒住了马。花剑知跳到地上,她摸着树干,甚至没有动手破阵,便轻而易举地走进了花树之后的结界。

    她轻车熟路,俨然就是此地的主人。

    结界内是一个拔地而起的山洞,如今正值暑日,洞内却铺满寒冰;冰上还有无数烛火,将山洞照得灯火通明。

    四周的冰壁挂满了金银珠宝串起的首饰,寒风吹过,便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几件鲜红色的喜服悬吊在洞顶的冰钟乳上,忽起忽落,忽明忽暗,宛如几个飘在空中的鬼影。在山洞的深处,一个女人正坐在地上,她身穿血衣,漆黑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身后,身体不住地抖动,仿佛在费力咀嚼某种坚固到无法穿透的物品。

    花剑知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到女人身上。她抽剑出鞘,向女人走去。洞中回荡着花剑知的脚步声,但女人仍然专心致志地与手中的东西搏斗,并不理会逐渐走近的猎妖师。

    走到女人身后时,花剑知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叫你吓唬吓唬那江老头,结果偷了这么多。”花剑知弯下腰,侧脸紧紧贴着鼠妖的脸颊,亲昵宛如姐妹,“这下好,让他求到我头上了,你说我们怎么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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