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

    小野看着林晓影把大石上的枯枝败叶一把扫下来,拍拍她身边的位置,皱了皱眉:“我们不是来采药的么?这样会不会……”

    “会不会耽误时间?”林晓影很自然地接下了他的话。她两手往身后一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还真觉得我想救他啊,你我不都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么?过来!”说着,她做出一副要来拉小野的样子。小野忙下意识地躲开,随即几步走到林晓影身边坐下:“好好好,我来就是了。”

    林晓影瞟了他一眼,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徐徐开口。

    林晓影不是人族,但她也不是纯粹的神族血脉。她母亲是人族里修为极高的女子,在几百年前闭关尝试成神,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她母亲那很丧气,几乎是已经自暴自弃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如若我这样的人都无法成神,那这所谓神明约莫就是世人这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境界了。”

    林晓影的母亲那时候不愿见任何人,把自己锁在院子里,每日只望着天上的太阳,发呆。天很蓝,蓝得如冰雪般冰蓝,却也刺得人心痛,痛得像被烈火灼烧。林晓影说,她母亲那时候曾很多次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这么过去算了,无人打扰的孤独与痛苦,她也尚可苦中作乐。可直到她遇见了林晓影的父亲,她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和样子有多么的可笑。

    林晓影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喉间哽咽了一瞬。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是阴天里的太阳,耀眼,然而突兀。

    突兀者必诛。这是世道给那些桀骜不驯的人的警示。

    忽然,她又似洒脱,似自嘲地笑了笑,方才又开口,却不是继续她的讲述,而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吐出几个字:

    “兴许我只是太像她了,看错了人,而且一次又一次。”

    林晓影母亲在甘自孤独中待了两年,一次偶然的出门放风,她听同门弟子谈起这几两年里发生的变化,又被师傅劝说了一番,才从失败中走出来。十几年后,又一次栖岭的大赛,同窗的弟子硬是把她拉了过去,她就这么遇见了林晓影的父亲。

    两人惺惺相惜,都为对方的修为佩服。林晓影的父亲虽没有她母亲的修为高,但也是他们门内修为极高的人。两人很快就对对方有了好感。又是一次大赛,因为栖岭重臣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妖族闯了进来。林晓影母亲在生死关头救了她父亲,两人便都对对方有了爱慕,成婚后两年便有了林晓影。可在林晓影十岁那年,她父亲突然消失,没有任何缘由地就走了,就像一粒沙子沉入大海,他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自此再没有任何踪迹。

    林晓影母亲一个寡妇,一个人拉扯着她长大。到了她二十岁时,林晓影与那人相识。两人同为人神混血,很快便生了爱慕之情。

    林晓影说到此处,又是停了下来,抬头。

    她望着冰蓝色的天空,仿若出神许久,才又说:“母亲说,那两年里她眼中的天空,就今日无二。”说着,她又是低头,眸底晦暗。她半晌才颤抖着声音开口:

    哪知婚后两人关系却是越发紧张,而她母亲又在那一次狼妖的的袭击中丧命,林晓影自此没了依靠,日日被那人虐打,粗活重活尽让她来干。无数次夜里林晓影有冲出去杀了那人的想法,却都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咽在了肚子里。只因她母亲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忍着,只因人族生来便没几个所谓的天选之子。”林晓影缓缓抱起了腿,闷闷地说出来这几个字。女子轻薄的衣袖被微风吹起,露出下面的皮肤。

    林晓影的皮肤很好,肤色如玉,但那纤瘦的臂上却有几道伤痕分明地裸露着,新伤叠着旧伤,给她的皮肤添了不少可怖,像是精美瓷器上的寸寸裂痕,给人疼惜之感。

    她好似察觉,忙用手指轻轻地把被风吹起来的衣袖带回去,试图掩盖住那些泛着红的伤疤。半晌,她苦笑一声,又是仰头。天上没有鸟兽,只有几朵淡淡的白云缓缓地漂浮着,然而显出一副孤寂而又悲惧的模样。林晓影呆呆地望着天,眼中的光像是要滴落,却是被林晓影硬生生给忍回去了。

    林晓影眨眨眼。她眼睛本就生的极好,如今蓝天全映在她眼睛里,虽然染了一丝悲伤,却也美到了极致。林晓影声音有些嘶哑,不像是平日里的悦耳动听。她说:

    “前几年,我才知道我父亲竟然是神族的子弟,那年只是去瞧个热闹,与我母亲的相处也仅仅是他在漫长生命中寻乐子的方法之一而已。”她竭力吞了一口唾沫,又开口道:“所以他走了,也是情理之中。不走才是奇怪呢。

    “我今天跟来,甚至是主动提出来要来,也只是为了躲躲那个家,不,”林晓影摇摇头,“那个地方,不算家。只要有那个畜生在的地方,于我而言,都和‘家’这个字永远挂不上任何勾。”

    她望着小野,哑声发问:“你懂吗,我不敢回去,但我必须待在那里。”

    “我懂。”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我懂”是在应和眼前这个脆弱不堪的女子,还是他真的懂林晓影经历世事的悲苦。

    他真的不知道。

    小野把目光投到林晓影的手臂上。她的伤痕很可怖,可怖得瘆人。小野沉默了半晌,问:“能好吗?这些伤,能好吗?”

    林晓影摇头:“好不了。如果他只是打我,我也就忍忍算了,但次次虐打后他还用那不知名草药的汁液洒在上面,使得无论新伤旧伤,如今都无法痊愈。”

    小野望着身旁的女子,仍然是沉默。他明白那日藏在阴影中的人给予面前这女子的,何止是躯体上永恒的伤痕,记忆?他是在林晓影的心里刻上了一道深深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烙印。那烙印之深,任何没有受过的人都是不懂的。就像是人用刀割着你的肉,但你无法逃避,你只能接受,不但接受一时的疼痛,更要接受永生难以消灭的伤痕,世人的鄙夷,嘲弄的目光,永生永世难以摆脱……

    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这分明是牲畜的生活。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其他人的主子,他们高高在上,目光所及之处,想要的自有人去给他获取。还有一些人,他们生来就是别人的奴仆,活这一世,最终都成了别人的嫁衣。

    林晓影闭上一双清秀的眸子,整个脸庞便显得黯淡无光,毫不像她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只剩了悲痛、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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