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包间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大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皱起眉头走出去。
“老兄，在里面的那位是不是秦……”
门外，先前那个小老头佝偻着身子，语气里有些卑躬屈膝的意味。
大概由于是站立姿势才能看得更详细，他的一只腿好像受了伤，走路很吃力。
“老兄，就让我见一见秦小姐吧……我保证不会提为难的请求……”
他一口一个老兄乞求着面前这位明明比自己年龄要小的大汉。
大虎很无奈：“您啊，倒是真执着，非是我不近人情，收留您一个礼拜已经够意思了。”
“礼数就是礼数，秦小姐只处理大事情，只见大人物，什么芝麻绿豆都摆过来，我们难道是开善堂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合规矩，可是……”小老头边说边不住朝大虎背后的包间方向打量。
大虎板下脸开出了自己的容忍限度：“在这留一天，我就护你一天的周全，其他的无能为力。”
“咔。”
这时，门却开了。
“大虎，这是谁？”
“秦小姐……是秦小姐吗？”小老头立刻变得激动，他强撑着向前凑了两步，膝盖微弯，眼看就要跪在秦若云面前。在他口中，似乎“秦小姐”不是生疏的客套，而是一句蕴含着某种极大尊重意义的专属认同。
只是因为腿伤，他的动作痛苦且迟缓，刚刚走了出来的秦若云俯身探出一只手，轻飘飘扶住了他。
握着这只年轻纤细的手掌，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老头瞬间无措失语，一张满是胡渣的皱脸泣不成声，那是柳暗花明后的崩溃。
秦若云面容平静，没有收回手，一份安慰之意十分明显。
“这大叔来这儿有段时间了，不敢出去……门外有辆面包车一直等着呢。”大虎指了指店外，开始解释。
“见到有女顾客来吃饭，就问人家是不是秦小姐，很不体面。”
“好了，不要说多余的话，霏霏还在呢。”
“带这位大爷进来吧。”
……
“我是一个专门做瓷砖画的师傅，岁数大了，前两年已经关门打算退休。”
——包间内，小老头带着外地口音，紧张兮兮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也就上月前，那个姓高的让手底下人找到我，说他们老板的儿子换了新别墅要装修，想让我重新开张帮忙做。”
“姓高的在我们那一带威风惯了，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前些年还坐过牢，我不敢拒绝……”
“没想到辛辛苦苦做了一批瓷砖画，他们却故意挑毛病，我认倒霉，不收钱，他们却……”
小老头怒火燃烧，面目狰狞起来：“他们却不依不饶，还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我知道！他们摆明了是冲我女儿来的，姓高的是王八蛋，他儿子更是小王八蛋！”
“所以？”秦若云端坐在椅子上，单手拄额。
“唉……”小老头长叹一声，“当场忍不住动了手是我不对，可我女儿是无辜的啊。”
他慌乱的掏出手机翻开，将一个与秦若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照片推到桌上。
“她从小就孝顺懂事，研究生马上要毕业了。”
“出了这种事，那孩子如果知道了肯定要跑回来……”
“秦小姐，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打算要什么安稳，现在出去被那些人怎么欺负都行的！”
“能不能别让他们牵连到我的女儿，求您……”
一旁的大虎忍不住了，“叔，我们是正当人家，从来和不三不四的人没瓜葛，一个门道里的人还愿意低个头喊声秦小姐，可那些人未必卖这个面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真的是没办法啊！”
小老头声音凄惨：“我一躲进来这个地方，他们就不敢刁难了……说明那姓高的一定是知道秦小姐、尊重秦小姐的！”
秦若云抬手，目光向旁一转。
“姑姑，要不然我们帮帮忙……”望着对面这个一脸愁容的大爷，霏霏试探着开口。
“大虎，借用一下你的纸笔。”秦若云直接起身，走出包间上了楼。
小老头见秦若云离席，立刻怔忡不安。
“好了大叔，稍安勿躁。”
大虎推过一杯茶，“现在这个点，午饭就别想了，不过我敢保证，今晚你就能在家吃上晚饭。”
——半个钟头后。
小老头将一封信紧紧包到怀里，出了酒楼。
说是信其实都有些勉强，因为那是用铅笔与随手撕下的白纸写成的，极其简易。
但小老头却有着无比的安全感，他一瘸一拐径直到了面包车前，敲了敲玻璃，将那信塞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以一种云淡风轻的神情转身就走。
不多时，那辆面包车也开动了，只是选择了与小老头完全相反的方向。
“大虎哥，我们这就算……帮到别人了吗？”霏霏面容怔怔，透过玻璃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对啊。”
“可是，姑姑只是写了几个字，也没见和那些人谈判什么的……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霏霏有些无语，帮人原来这么简单？
“你这丫头……写多少字不要紧，写什么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谁写的。”
霏霏凝眉：“那这么说……姑姑和他们的那个老板很熟？连面都不用露，几个字就可以摆平？”
“哈哈……咱们是普通人家，怎么会和那种不三不四的家伙有交集。”
大虎：“不过嘛，老板的上面总还有老板的。”
“明白了！姑姑是写给比那个老板还厉害的人？”
“嗯……”大虎思索片刻，“还厉害、还厉害、还厉害……大概得再加上三五个厉害吧。”
大虎见霏霏云里雾里，很有耐心地解释：“丫头啊，别多想，咱们这一门古往今来就是帮人办事，调停周旋，往前数都多少代了，没什么稀奇的。”
“近点儿说，亲自给你起名的老头子那可是一辈子瞧病救人，还有咱们的大奶奶当年单枪匹马刺杀民国大军阀，不知为多少人报了血仇，那可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事……”
“再说远点，咱们老祖师的学堂里，可还教出了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搞摊丁入亩的皇帝嘞！”
“即便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了，可这么多代延续下来，攒下的善缘多不胜数，总归有人得认。”
“既然有人认，那你姑姑就该端坐其上听人家喊声秦小姐。”
“哈哈哈……”说到这，大虎调皮似的拍了拍霏霏的头，“而你，将来也会是李小姐的。”
霏霏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不过你要记住，写一封信，帮一个人，说不好许诺出去的可就是往后多少年都牵扯不清的香火人情。”
“像刚才……本来那封信能办成比救老头儿更大更有意义的事情，结果就这么被你姑姑拿来哄我们的李小姐开心啦。”
“那、那人家确实该帮一把嘛！”
霏霏嘟了嘟嘴：“再说了大虎哥，既然吹得那么厉害，为什么你刚刚不直接出去，把那些人全都轰走，救大爷？”
大虎笑眯眯的，随后习惯性点燃一支烟。
霏霏立刻捂鼻子。
“邪门歪道遇到正统门户本就该退避三舍，低人一等，这就叫礼，这就叫江湖规矩！几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得是这样。”
“和那些家伙当面牵牵扯扯像什么话，他们无赖不通老礼，但咱不能失了体面。”
似乎在记恨刚才被拍头，霏霏调侃：“大虎哥，没想到你还挺封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张口江湖闭口礼……巴拉巴拉一通！”
大虎笑：“什么时代都免不了遇见有人惹了麻烦需要搭把手嘛，你来我去的……没有礼哪来和和气气？”
“所以，这话你可别乱说，免得被你姑姑拧耳朵哦，李小姐~”
“大虎哥！”
……
——从酒楼出来，吃完面，秦若云带着霏霏回到了家。
秦母的背影在阳台忙碌着，兴许是太投入，没有听到开门声。
“——快猜我是谁！”
和在火车站广场上一样的套路，霏霏蹑手蹑脚溜到秦母身后。
“呀！”
秦母瞬间叫出了声，她惊讶，但不是因为有人恶作剧，而是因为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
整个过程其实就那么几秒钟，被捂起的眼睛再放开，却已然湿润了起来。
秦母转身，按住霏霏的肩膀，这孩子的模样哪里需要猜。
“臭孩子，你怎么不声不响回来……”秦母按住霏霏的肩膀，对着粉嘟嘟的脸蛋左亲又亲。
“奶奶。”霏霏细声细气地喊，眼睛也泛起雾蒙蒙一片。
“行了行了，不就两个多月没见吗，亲孙女都没……”秦若云无语。
“去！你这叫什么话，霏霏就是我亲孙女。”秦母脸上挂起凶狠喝退秦若云，随即小心翼翼捧着霏霏的脸。
“比亲孙女还亲……”
“听见没，你这叫什么话。”霏霏学着秦母的语气，对秦若云哈哈笑不停。
这一老一小的……秦若云苦笑，简直太夸张。
“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秦母开始埋怨。
秦若云道：“是她的主意，霏霏想给你个惊喜。”
“是呀是呀，够不够惊喜？”霏霏在秦母面前左摇右晃。
“有什么惊喜的，又不能一直留下来，还不是没两天就得走。”
“快，先把东西放好。”秦母指了指行李。
秦母宠溺的拉着霏霏的手，一阵情绪低落，“全是你姑姑害的，我的臭孩子现在回自己家居然还得带行李……”
秦若云只得无可奈何地摇头，真的是，自己母亲的所有柔情都给了这个丫头。
“她迟早要往外面去的，别的不说，霏霏不得跟她爸爸——”
秦母语气激烈起来，“说这个我就来气，就你哥哥忙成那样，能管得了霏霏？倒不如说你自己想法太多，整天让这孩子跑来跑去，她才多大？你的心是真狠啊！”
“好好……奶奶，不许你生气，要不，我转学回来继续陪你好不好呀，像小学那会儿一样。”霏霏在一旁劝慰。
“不允许，想都不要想！”秦若云厉声道。
“她只要一天没长大成人，我就得说了算，别说你了，她亲爹来了都没情讲。”
她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进了房间。
……
“喏，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霏霏翻腾着行李箱，拽出一小叠东西放到秦母手上。
《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获奖证书。
《国际高中数学建模竞赛》一等奖。
《康莱德挑战赛》参赛证书……
秦母一张一张翻阅着，笑容一秒比一秒灿烂。
“快拿走，到时候好方便出去跟人炫耀。”霏霏摆了摆手。
“臭孩子，你有出息别人又抢不走，我显摆什么。”
心花怒放的秦母却边说边捧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卧室打算收好，霏霏的礼物显然无比贴合秦母的小虚荣心。
“哎呀，街坊四邻谁不晓得，我是奶奶教育的。”
霏霏跟在秦母身后，卧室里满墙面都是自己从小到大拿回来的奖状，于是凑近笑，“奶奶你简直就是本市最成功的育儿专家哈哈哈……”
“可我只会惯着你，从来没理过你的学习……还是靠你姑姑……”
“就是因为这样呀！幸亏没有严厉过，你看我姑姑现在多凶啊？奶奶你要对我再好一点嗷。”
听着这孩子在身边嬉皮笑脸，秦母的喜悦就没停过，看了看秦若云房间的位置，叹了口气。
她捏着霏霏的耳朵，“你呀，就是我的克星。”
一老一小很开心的笑，从回到家开始，两人间的状态，甚至都不能用形影不离这个词来描述，小丫头简直像长在秦母身上一样，手都舍不得松开。
“奶奶，我姑姑是不是要……？”
“怎么，你知道了？”秦母问。
“我见姑姑手上有戒指，猜的，我不敢直接问……”
“否则姑姑怎么肯让我回来，本来她都打点好了，安排我这次放假去……”
霏霏一脸苦恼，“真不是我不听她的话，但是我真的好累哦。”
秦母同样换了个表情，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和对待自己女儿的不耐烦与挑肥拣瘦不同，她心里很是心疼这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
这让其余人都对此惊奇，同样的一个人，同样一份关心，但秦母就是能分出两幅面孔，冷的那张对秦若云，热的那张对李霏霏。
而像是知道秦母是自己唯一的救兵，霏霏继续大吐苦水：“姑姑这半年对我越来越严厉了，以前都不这样。”
“奶奶，我这次回来可是带着目的的，你得帮我解决。”
秦母面露难色：“可是，这件事情我没权……”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回家，你要不帮忙，我可就打滚了。”霏霏一下坐在地上，就要耍无赖。
“哎呦哎呦，快起来，像什么样子。”秦母怜爱地扶着这小祖宗。
“那你帮不帮我嘛。”
“臭孩子，你不知道，你姑姑跟我们都是有言在先的，真要惹急了她，恐怕你爸都得挨训……”秦母只好解释。
霏霏开始揉眼睛，“完了，呜呜呜~看来我只好离家出走，风餐露宿，天当被地当床了，呜呜呜~”
虽然知道是做戏，秦母还是被她这一出弄得心思摇摆，“要不，我找个合适的工夫跟你姑姑谈谈判？”
“我就说什么时候都是奶奶对我最好了，奶奶您放心，等我什么时候去外面流浪，一定带着你的照片，每天想你一百遍！”
听到这话，秦母大急，终于不再犹豫：“什么都别说了，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