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风雪稍歇。

    王雨坠崖前最后一眼，没有看黎雄，而是低头看着自己微隆的小腹，沾血的指尖极其温柔、极其不舍地拂过。一滴泪混着血，落在冰冷的紫巳剑柄上，渗入那颗小小的银铃。她唇瓣无声开合，只有三个字的唇形：

    “对不起…”

    幻象破碎。

    “噗！”量无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落地竟发出滋滋声响，一半凝结成冰晶，一半蒸腾起黑雾。但她的眼神，在极致的痛苦中，却闪过一丝清明。她听到了王雨最后无声的歉意，那是对腹中未出世孩儿的愧疚！这份迟来的、属于母亲的纯粹悲伤，如同一滴清泉，短暂地滴入了她识海中翻腾的怨毒熔炉。

    就在这微妙的一瞬！

    量无声玉化的左手，那布满冰蓝经文的手，猛地抬起，不再是格挡，而是主动地、决绝地，一把抓住了紫巳的剑身！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黑烟从她掌心升腾！玉化的肌肤被怨毒黑气疯狂侵蚀，经文光芒急速黯淡。但量无声咬紧牙关，眉心灵珠印记幽蓝暴涨，将刚刚吸入的王雨灵珠碎片本源力量，不计后果地疯狂灌入左手！

    “给我…停下！”她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

    玉观音的左手掌心，经文在怨毒侵蚀下艰难地重新亮起，冰蓝的光芒与黑气死死纠缠。她抓着紫巳剑身，不顾那剑如同毒蛇般灼烧吞噬着她的玉化之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刺入眉心一寸的剑尖，硬生生地向外拔！

    剑尖脱离眉心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即将崩塌的庙宇！

    并非紫巳断裂。

    而是骷髅王雨。

    失去了灵珠碎片本源，又被量无声强行中断了怨毒传输，她那具本就灰败的枯骨，再也无法维持形态。从被黎雄掌力击中的后背脊椎开始，寸寸碎裂、风化，如同燃尽的枯柴。碎裂的骨片在烈焰热浪中飞舞、化为灰烬。

    唯有那颗头颅，在彻底消散前，空洞的眼窝似乎“看”了黎雄最后一眼。下颌骨轻轻开合，没有声音，但黎雄和量无声仿佛都听到了那消散在风中的两个字：

    “…孩子…”

    随即，头颅彻底崩解。

    一道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绿色光点，从消散的骨灰中逸出，如同夏夜的萤火，在肆虐的火海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便倏地投向庙宇之外无尽的黑暗风雪。

    一同坠落的，还有那柄失去了所有力量牵引的紫巳短剑。它当啷一声掉在滚烫的地面上，深紫的剑身黯淡无光，鸽血石也彻底灰败，唯有剑柄那颗小小的银铃，沾满灰烬，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仿佛叹息般的：

    “叮…”

    强光消散，怨毒洪流暂时被压制回灵珠深处。量无声脱力地单膝跪地，左手掌心一片焦黑，玉化几乎消失，残留着可怖的灼伤痕迹，冰蓝经文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眉心灵珠印记依旧幽蓝，却多了一道细微的、如同泪痕的紫色裂纹。她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与黑气。

    黎雄挣扎着从断壁残垣中站起，衣袍焦黑，形容狼狈。他怔怔地看着王雨消散的地方，又看向地上那柄黯淡的紫巳，最后，目光死死锁定量无声眉心那道紫色裂纹和幽蓝的灵珠印记。

    他眼中那迟来的、灭顶的悔悟与悲伤，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贪婪与决绝。

    “灵珠…完整的灵珠…”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原来如此…在她身上…融合了…雨儿的碎片…”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捡地上的君子剑，而是捏碎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玉珏。

    一道无形的信号冲天而起，穿透了鱼子庙的烈焰与风雪。

    “量师妹，”黎雄的声音恢复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扭曲的“温柔”，他一步步走向跪地的量无声，目光如同盯着稀世珍宝，“这灵珠的宿命，师兄…来替你承担。”

    鱼子庙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呻吟，主殿轰然倒塌！燃烧的巨木砸落，火星如血雨纷飞。

    而在更远的、漆黑的风雪夜幕中，无数蛰伏的气息被黎雄的信号惊醒。刀剑出鞘的摩擦声、衣袂破空声，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这座燃烧的废墟合围而来。

    量无声抬起头，左眼幽蓝，右眼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黑气，看向步步逼近的黎雄，也看向庙宇之外无边的杀机。她体内，两股同源却相斥的灵珠之力，正在怨毒的催化下，缓慢而危险地…  融合。

    庙宇残破的飞檐上，一只被火光映红的雪鹄，发出刺耳的尖鸣，振翅冲向铅灰色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