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下的世界,是凝固的黑暗与喧嚣的风雪交织的异域。下坠的过程如同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预想中的撞击化为沉闷的“噗通”声,两人摔在一片覆盖着厚厚滑腻苔藓的腐殖层上。量无声左臂的腐蚀剧痛和体内灵珠,激烈冲突让她眼前发黑。宋奇则迅速翻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采药人”身份不符的警觉。
巨大溶洞的景象在幽绿、惨白、暗蓝的苔藓和蕈类荧光下显现,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浓烈血腥与奇异甜香混合的瘴气。噬光蛾拖着幽蓝光尾飞舞,星髓胶怪在脚下缓慢蠕动,远处黑暗中传来令人心悸的嘶吼与甲壳摩擦声。这里,是生命的禁区,也是被遗忘的毒瘴炼狱。
“含住!”宋奇迅速递来一粒辛辣刺鼻的赤红药丸,自己吞下一粒。量无声依言含下,昏沉的意识被强行刺醒。她眉心灵珠印记剧烈脉动,王雨怨毒黑气如归巢毒蛇般指向溶洞深处,而灵珠幽蓝本源则与深渊中某个更古老阴冷的脉动共鸣。
“你到底是谁?”量无声喘息着,右眼因怨毒翻腾而蒙上黑翳。
宋奇摘下半张破损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却刻满风霜的脸,眼神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明光,再无半分伪装。他指着洞壁奇异的发光生物:“冥河苔、惑心鬼面蕈、噬光蛾、星髓胶怪…上古毒经中的灭绝之物!这断肠崖下,不是什么死地,而是一座被灵珠之力扭曲污染的**上古毒宗遗冢!”
他转向量无声,目光灼热如焚:“灵珠不是石头!它是活的!是来自天外或九幽的活体核心!它散逸的力量扭曲了这里,催生怪物!王雨不灭,也是碎片力量维持!黎雄他们都被‘补天遗石’的传说蒙蔽了!他们只想利用,却不知它在吞噬、污染、孵化更恐怖的东西!”
“我潜入多年,扮作采药人,只为追寻真相!只为找到阻止它彻底失控的方法!”宋奇的声音带着殉道者的狂热,“古籍载,深渊下有‘镇渊石’可暂封其力!但我找不到入口…直到你融合灵珠!你就是钥匙!”他指向怨毒指引的深处,“那边!王雨养尸穴深处,可能就是核心入口!那点绿光…或许是她孩子最后的灵性引路!”
量无声心神剧震,宋奇描绘的恐怖图景远超她想象。
“嘶嘶嘶——!”
破空声撕裂溶洞的死寂!石开山、阴九幽、苏小小三人穿过“水幕”落下,罡气护体,隔绝毒瘴。
“小老鼠,躲得挺深!”石开山巨剑顿地,声如闷雷。
阴九幽分水刺幽光闪烁:“这鬼地方,倒适合做坟场。”
苏小小素手抚琴,惑心魔音引动鬼面蕈摇曳,甜香更浓。
追兵已至!
宋奇眼中却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一种夙愿将偿的解脱与坦然。他猛地将量无声往深处一推,力道决绝:“走!去找镇渊石!封住核心!否则玉龙山千里生灵涂炭!这是我追寻的答案!我的道!”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想跑?!”石开山巨剑横扫,阴九幽毒刺刁钻,苏小小琴音如索魂之网!
量无声下意识想动,但力量冲突与剧痛让她迟滞。宋奇却展现出了搏命之姿,银针如雨,赤红毒雾喷吐,精准地拦截攻击,为量无声争取了宝贵的瞬间。然而,他的动作并非纯粹的守护,更像是在…完成最后的谢幕。
就在量无声踉跄后退的刹那——
宋奇的动作陡然停住!他不再闪避石开山呼啸而来的巨剑,反而微微侧身,迎向那致命的锋芒!同时,他手中最后三枚银针,并非射向敌人,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轨迹,射向自己周身几处大穴!
噗嗤!
巨剑狠狠斩入宋奇的左肩!骨骼碎裂声刺耳!几乎同时,他射向自身的银针没入穴位!
“呃!”宋奇口中喷出黑血(并非中毒,而是自断心脉的征兆),脸上却露出一个极其复杂、却又无比纯粹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痛苦,有释然,更有一种追寻一生、终得答案的满足和解脱。
“找到了…道在此…无憾…” 他低喃着,身体被巨剑的冲击力带飞,重重砸在湿滑的洞壁上,滑落在地,生命之火迅速熄灭。他追寻的真相是毁灭性的,他找到了,也看透了,这炼狱般的遗冢,便是他理想的终点与归宿。他甘愿死在这里,以求解脱。
石开山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求死。阴九幽和苏小小也有一瞬错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死亡间隙!
量无声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黎雄在权衡利弊时的眼神!没有悲痛,没有犹豫,只有最冷酷的现实计算——宋奇的尸体,是此刻唯一可用的工具!
她身形如电,在宋奇尸体尚未倒地前,已冲至其旁!在石开山等错愕的目光下,她双手灌注残余灵力,猛地抓起宋奇尚有余温的尸体,如同投掷一袋沙包,狠狠砸向追击最前的石开山和阴九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物尽其用!
“混账!”石开山怒吼,巨剑本能格挡。噗嗤!宋奇的尸体被巨剑和阴九幽的毒刺再次洞穿,血肉飞溅!
量无声却借着尸体阻挡视线的瞬间,眉心灵珠印记幽蓝与黑气疯狂交织!她不再压制怨毒,反而将其引向已被毒雾腐蚀、黑气蔓延的左手小臂!
“呃啊——!”她痛嚎出声,左臂瞬间漆黑如墨,皮肤龟裂,怨毒黑气如同沸腾的沥青喷涌而出!一道带着强烈精神冲击与腐蚀性的黑色能量冲击波,以她左手为原点,扇形爆发!
轰!
黑色怨毒混合着宋奇尸身的血肉碎块,狠狠撞在石开山三人的防御上!滋滋的腐蚀声和怨灵尖啸令人头皮发麻!石开山巨剑哀鸣,阴九幽护体罡气剧烈波动,苏小小琴弦再断一根!
量无声则借着反冲之力,头也不回地冲向怨毒黑气指引的深处!身影消失在幽暗蕈丛与毒瘴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宋奇破碎的残躯。
“追!她跑不远!”石开山暴怒地甩开尸体残渣。
阴九幽脸色阴沉:“好个心狠手辣的小贱人!”
苏小小看着崩断的琴弦,若有所思:“她的路…已被怨毒浸染…”
……
量无声在亡命奔逃。左臂已无知觉,漆黑如炭,怨毒黑气丝丝缕缕缠绕。体内力量冲突更烈,每一次心跳都像要炸裂。宋奇温热血肉溅在脸上的触感冰冷,但她的心更冷。这无关恩义,只是绝境中最有效的选择——这是黎雄教给她的生存法则。愧疚?一闪而逝,便被求生的本能碾碎。
终于,怨毒黑气的指引达到顶峰。
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血腥的黑红色泥沼出现在眼前。泥沼中央,是一座由无数森白幼童骸骨堆砌的扭曲祭坛。祭坛顶端,悬浮着那点微弱却纯净的绿色光点,散发出温暖而悲伤的气息。
泥沼边缘,盘膝坐着一个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者。他枯槁的双手结着奇异法印,周身散发着微弱却精纯醇厚的道家罡气,如同风中残烛,顽强抵抗着泥沼的怨气与骸骨死气,维系着祭坛上的绿光。
当量无声踉跄闯入,老者缓缓睁眼。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落在量无声脸上,尤其是她眉心灵珠印记和那双幽蓝与黑气交织的异瞳时,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因激动而颤抖。
“无…无声?”老者声音沙哑干涩,难以置信,“是…是你吗?孩子!你…你竟已融合了灵珠?!”他挣扎欲起,却因力竭而剧烈咳嗽。
量无声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老者。灵珠因老者的气息和绿光剧烈波动。尘封记忆深处,一个名字伴随着父亲临终低语浮现——
陈玉祈!
父亲量天涯歃血为盟的兄弟!灵珠失窃案后神秘失踪的玉祈师叔!
“玉…玉祈师叔?”量无声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陈玉祈浑浊老泪涌出,悲戚地看着量无声漆黑的左臂和眉心印记,最后定格在她沾满血污(宋奇的血)的脸上:
“是我!孩子…苦了你了…” 他重重叹息,目光转向祭坛顶端的绿光,声音疲惫而决绝:
“先助我…稳住这孩子的残灵!黎雄造下的孽…这缕残灵…是最后的希望!也是…你血脉相连的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