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星回伸手接回了剑,一个帅气的动作归剑入鞘。
“我不知丞相府怎么走,你带路你。”邓星回立于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何皎,示意她先行出发。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丞相府走去。
何皎此刻已然镇定了许多,不复先前的仓惶失措。她仔细回忆着被行刺的过程,猜测着被刺杀的原因。
“我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何皎问道。
“他并没有受伤,现在只是躲在剑中不肯现身,你问我他什么时候回来,不如问东村老翁皇帝几时用膳。”
“……”何皎不禁一噎,刚才没发现,这人怼起来人还挺狠。
走了许久,何皎的视野中出现了丞相府的轮廓,然而,丞相府门前却熙熙攘攘地围聚着一群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好生热闹。
难道是兄长回来了,大家在迎接他吗?
何皎一边想着,一边拨开人群往前走。
何皎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故而这些寻常百姓并不识得她乃丞相府的嫡亲千金。但人们看着衣服上沾着泥土和血迹的一男一女从人群中穿过,声音也纷纷压低,纷纷扭头看着他们,向他们投去了探索的目光。
她意识到了人们目光中还未散去的惊恐。
怎么回事?
越往前移动,何皎心中越是不安,似是心尖有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又像是薄薄的水膜覆盖了口鼻,让她无法呼吸。
直到走到人群最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窖:她看到敞开的府门,门口的守卫们早已没了气息,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门上溅了一片鲜血,如波涛汹涌的水墨画。
她的足踝处仿若骤然间被缚上了千钧巨石,沉重得令她难以挪动分毫。
她强撑着勇气,跨过了那本象征着家庭安宁,如今却破碎不堪的门槛。她跨过门槛时双腿都在颤抖,那是身躯堆砌的高山。
走进门,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父亲高大又苍老的身躯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之中。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腰间的佩剑被拔出了一半,此时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身上溅满了血,何皎分不清这是父亲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府内一片狼藉,昔日鲜活的生命如今皆已凋零,凌乱地散落各处。
邓星回看到这景象,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他警惕地看着周围。
为何,出现这等命案,丞相府被屠,有群众围观,却没有官兵?他疑惑地想。
母亲的身躯旁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血痕,那刺目的红色犹如一条悲伤的河。
她似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向着父亲的方向竭力爬行,那伸出的手,指尖微微弯曲,仿佛在绝望中仍渴望抓住一丝温暖,然而最终却永远停留在了冰冷的半途,未能触碰到父亲那已然远去的指尖,徒留下无尽的哀伤与遗憾,在这死寂的府邸中弥漫开来。
她不由得大喊:“娘!”声音悲戚到令人发抖。
蓦地,房梁之上黑影攒动,房顶上跳下十几个黑衣人,比方才在荒原围攻他们二人的还要多。
邓星回“唰”地一声破鞘而出,寒芒闪烁间,他冲着何皎高声吼道:“你我二人不是这么多人对手,我拖住他们,你快跑!”
何皎看着那群人黑压压地从房顶鱼贯而下,仿佛看到了他们闯入府中夺走父母生命的景象。
她双腿一软,先是往后跌了两步,听见邓星回的呼喊,似乎被唤醒了一般,提腿就跑。
先活着。
邓星回,这个与她不过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却两次于生死攸关之际,将她从鬼门关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如今,邓星回也是强弩之末,也疲惫不堪,不敌对面人数众多,他即便武艺超群,怕也是独木难支。
自己断不能再成为他的负累,决然不能让他因自己而陷入绝境。
他武艺高强,相信他能够脱身的。
先逃命,先活着,然后,要为父母报仇。
血海深仇。
丞相府的仇,有她一笔一笔地记着。
她咬着牙,甚至看不清前边的路了,只知道要往前跑,往前跑。
她一头扎进了人多的大道上,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不敢回头看,只拼命地跑着。
这时,她看到面前有几名官兵,立刻向他们跑去。
“有人杀害首相,现在正追杀我,救命!”她还有些喘,险些跌倒。
那几名官兵先是一愣,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这莫不是戚小姐?”
何皎心急如焚,见他们这般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模样,情绪愈发焦躁难安。“我说有人刺杀我!”她打断了那人的询问。
“小姐莫急,您瞧您这般慌乱疲惫,我们先护送您到一旁的茶馆稍作歇息。您放心,我们定会派人在楼下严加守护,确保您的安全无虞。至于这刺杀一事,我们即刻去彻查清楚,如何?”
一位看起来颇具威严的官兵上前一步,神色关切却又透着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何皎勉强点了点头,走上茶馆二楼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等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床上了。
不对……
方才在府中,案发现场并没有官兵,按理而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然将府邸围得密不透风,这般重大的命案,现场怎会没有官府的人在勘查缉凶?
她越想越觉得事态不对,方才几人交换眼神,犹豫不决的状态更让她确信自己的疑惑。
这群官兵也有问题。
她倒吸一口凉气,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不少冷汗。
倘若这些官兵当真与那刺客是同伙,那这背后所牵扯的势力可就太过可怕了,敢对丞相府痛下杀手,策划如此血腥的惨案,那幕后黑手必然是位高权重之辈,说不定还把控着整个京城的安保命脉呢。
她咬了咬下唇,强自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窄缝,探出脑袋谨慎地观察了一番走廊,确定暂无异样后,才蹑手蹑脚地踏出房门。
每一步落下都轻若鸿毛,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动了楼下的官兵。
她沿着楼梯缓缓而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得仿佛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待走到能听清楼下对话的位置,那传入耳中的话语却宛如一道道惊雷,炸得她头皮发麻。
“上面的命令不是发现她就交上去吗?”
“刚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你就能动手?先把她稳住,等会就送过去。”
“你说上边要她干什么?门都灭了还差她一个?”
我呸!敢干坏事还不敢让人说的小人。何皎心里暗骂。
她听到这里,知他们随时会上来把自己打晕,便不再在这里听着,而是回到了屋里。
怎么办?
如今自己身上没有刀剑等利刃,哪怕身法再灵活也不一定能躲得过这些官兵。
她趴在窗上往下看去,茶馆在街角,窗户面对的是茶馆的背面,看不到正门的景象,倒是容易逃走。
但这高度,若是直接跳下去必定会受伤,就算落地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撞,落地就跑还是有些困难。
也没有能攀爬的地方。
她在这屋里翻腾着,找着所有能利用的工具。
茶壶打碎或许也能当做利器使用,但是那么大的动静必定会把他们引上楼。
为了让客人们能随时热茶,里边备着打火石和煮茶炉。
自己的房间是在二楼的尽头,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是空着的。
可以先躲到隔壁的房间,再扔东西装作自己从楼上跳下去引起他们注意。但底下不止一个人,如果只有一部分人去后面看,那自己还是会被抓个正着。
怎么感觉,全是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算了,拼了。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被子裹在撑开,塞了一些杂物,装作里边有人躺着的样子,又小心翼翼地把木架和其他能搬得动的家具放倒,拦在去床边的路上。
打火石怎么用来着?应该摩擦就可以吧。
她想。
从未有人教过自己怎么用打火石。
她试了一下,有火星迸发,何皎本能地缩了一下手,火星熄灭,两个打火石落在了桌子上。
她咬咬牙,又一次拿起了打火石。
不就是烫伤吗?总比死在那群人手里强。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一次将两个打火石碰撞。火花再次迸发。
等等?
打火的时候,是不是要和其他物品接触才能点燃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曾学过的东西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第三次,她挨着窗帘,又一次擦起了火花。
窗帘被成功引燃。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火焰越烧越旺。
对不住了,茶馆老板。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给您赔偿。
等火焰烧到门口阻拦他们进去的步伐太慢了,外边的人若是发现这里失火,自己就来不及跑了。
她拾起一张宣纸,用窗帘上的火引燃,扔到了房间中央。
她站在门口,看火烧得越来越旺。等她看火势蔓延到了天花板,也让地面无处下脚,抱着屋里的茶壶,轻轻走出了房间。
她打开了楼梯口的房间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锁好门之后,重重地把茶壶摔在地上。
“哗”的一声,茶壶碎裂。
何皎捡起最大的碎瓷片,趴在门口,听着楼下的官兵受惊上楼,又看到冒着滚滚黑烟的屋子。
“她被黑烟熏晕在床上了!”有人大喊。
凌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上来,她仔细地辨认着,确定有不少人都上来之后,给门打开了一个小缝,看着他们都站在自己那个房间的门口,想走进去却又觊觎火焰。
“给他一个烧焦的尸体行不行?”有人问。
她听着,不放过这个空挡,抓着碎瓷片就朝楼下跑去。
官兵的注意力都在着火的房间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从一旁的屋子里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