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官

    眼前之人,鹑衣百结,褴褛敝裳在朔风呼啸里猎猎作响。

    寒风似刀,割得他身形晃荡,止不住地瑟瑟颤抖。只见他费力从冰冷刺骨的地上挣起,一双糙手冻得青紫,指节好似僵死的竹节,屈伸不得。哆哆嗦嗦地拱手作揖,身子还跟着打摆,身处囫囵礼数倒是周全。

    “拜见使君,”龟裂的唇颤抖,说出的话铿锵,

    “ 草民海曲博川江洋县人,博川迟迟未收到朝廷救济粮草。

    “ 县尉说县长,县长推郡守。日有殁者盈百,委诸乱葬岗,岗上尸积如丘,早已无地可容。”

    面前的少年跪了下去:“求使君带草民入天玺! ”

    郑尚蹙眉不语,这一路难民着实太多,若是带上他定会有人再来拦路,可他又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敢问小友尊名? ”义初霁直视这个半大少年,他作揖的手还未放下,是个有规矩的。

    他像是吓了一跳,忙转身向义初霁:“ 不敢称‘尊’,在下唐小旺。”

    恰在此时,一枚玉牌直直坠下,精准落于他脚尖。那玉牌莹润洁白,当中一抹灵动翠色,恰似天成,玉指所向,正是那正启唇说话的少女。

    唐小旺下意识抬眸,刹那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眼前之人,身披火狐披风,睫毛轻颤,烘得小脸愈发莹白似雪、纯净无瑕。双眸是剔透的琥珀色,流转间光波潋滟,与脑后那金丝烧蓝步摇相映生辉。

    “ 拿着玉牌,一里外有一车肆,告诉管事的,玉牌主让他带着你在后日之前到天玺寻我。”

    说罢义初霁率先策马,一行人略过他继续赶路。唐小旺震愣地望着飞扬的雪尘,而后赶忙回神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

    十二月初三

    五人到天玺,直奔皇城而去。

    五人抖落肩头积雪,款步迈入未央宫后殿。才踏入殿门,便见一太监早已候着,正是胡全忠。

    他即刻哈腰躬身,姿态谦卑无比,轻声说道:

    “各位大人且稍候片刻,陛下才歇下不久,此刻正整饬衣冠,须臾便来相见。”

    言毕,垂手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静候众人回应。

    姬玄子颔首,“ 那我等就在此静候陛下。”

    话音方落,珠帘轻响,琉皇一袭龙袍,缓步行出内殿。

    “ 拜见陛下!”

    琉皇微微抬手,和声道:

    “诸位免礼。郑爱卿这一路着实辛苦,你们三人且先退下,朕留这二位居士,有要事相商。”

    “是!”三人齐声应诺,敛袂躬身,悄步退了出去。暖阁之中,瞬时静谧几分,唯余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琉皇转头,看向义姬二人,满是歉疚:

    “二位这一路风雪相逼,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言罢,长叹一声,眉梢染了愁绪,

    “朕实属无奈,若还有别的法子,断不会这般不顾二位清修,在这大雪天急召二位入宫。”

    义姬二人对视一眼,赶忙欠身,

    “陛下言重了,无妨事,能为陛下分忧,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琉皇猛地一阵咳嗽,咳声撕心裂肺,身子也跟着剧烈颤抖。他匆忙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杯,将里头的残茶一饮而尽,手却仍旧抖个不停,好似拿捏不住这轻薄的瓷杯。

    众人皆是一惊,李全忠反应最快,几个箭步冲过去,边伸手轻拍琉皇的后背帮他顺气,边扯着嗓子高喊:

    “太医!快宣太医!”嗓音里满是焦灼。

    琉皇却吃力地抬起手,制止道:“不必……”

    此刻,他的脸涨得紫红,额上青筋隐现,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好似用尽全身力气。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中忧色浓重,满心皆是揪心的担忧,却又不敢再多置一词。

    “朕知二位意不在高官厚禄,但若是想在这天玺立足还需一官半职。

    琉皇手指义初霁和姬玄子二人,费力的继续说,

    “便任命二位为侍中 ,官职不大,却能呆在朕身旁。”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全忠。

    李全忠忙端出一个托盘向二人走去,“这两块令牌可在天玺乃至皇宫都出入自如,二位侍中可收好了。”

    琉皇缓缓向后仰靠在龙椅上,双目轻阖,胸脯仍起伏不停,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呼吸。他抬眸看向义姬二人。再次示意李全忠,这总管太监也着实厉害:

    “二位到底是女儿身,留宿这宫中,时日一长,难免惹人闲言碎语。

    “陛下已差人备好了宫外的府邸。知晓二位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可瞧着年纪,想必才刚及笄,正是爱热闹的性子,那府邸便安置在了关云街。”

    说罢,他主动走向她们,为其引路:

    “时辰也不早了,我这便送二位去吧。”

    言毕,琉皇又微微合上眼眸,靠在那儿养神,不再多言。

    姬玄子同义初霁盈盈下拜:

    “多谢陛下,臣告退。”语毕,二人退出殿外。

    —

    李全忠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考虑周全,早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在宫门口接她们。

    “二位侍中请,奴才就送到这了。”

    他恭敬鞠身,向后倒退两步转身走了。

    暮霭沉沉,那辆马车静静停靠在街边,瞧着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座驾并无二致,不过是车辕略长,轿厢稍显宽大罢了。

    车壁刷着低调的黑漆,帷幔也是素净的暗纹绸子,微风拂过,才懒懒晃上几晃。

    待得轻掀帘子踏入车内,却仿若踏入了一方精巧的小天地。脚下铺着厚软的锦毯,绣着连绵的如意云纹。一侧的矮几上,青花瓷的茶具摆放齐整,满室茶香袅袅。旁侧的棋盘已布好残局,黑子白子错落,似在无声邀人对弈。再看过去,角落里的小书架塞着几卷古籍,书册泛着微黄。

    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车厢尽头那一方小小软榻,榻上堆着锦衾绣枕。

    车帘外,马蹄轻踏,扬起细微的尘土。

    “在下温珣,当任光禄勋,送义侍中姬侍中回府。”那声音仿若破冰的涧泉,甘洌又清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调子高高扬起,穿破车帷,直直落入耳中。

    只见一青年□□骑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姿矫健。那骏马扬蹄嘶鸣,通身皮毛油亮似火。

    青年身裹银甲,甲胄在微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似雪岭初融,折射出万点寒芒。

    头戴象牙镶墨玉束发冠,于硬朗的戎装间添了几分矜贵。高马尾在脑后烈烈舞动,恰似他蓬勃的少年意气,正浓得化不开,无畏又张扬。

    “劳烦温郎中令。”义初霁看他打扮的花枝招展,跟孔雀似的到处开屏心中便不爽。

    温珣心中诧异不已,自己才刚上任没几日,眼前这人竟知晓他的名字。而且,听她话里透着股幽怨劲儿,温珣没管住嘴,脱口而出:

    “抱朴派向来避世不出,怎会对朝堂之事了解得这般透彻?莫不是派你们两个娇小姐,来打探情报的?”

    话音未落,姬玄子柳眉一蹙,当即厉声打断:“郎中令慎言!”她声音清冷,自带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一旁的义初霁更是丝毫没给面子,轻抿一口茶,悠悠开口:

    “陛下身边掌管羽林卫的光禄勋,竟如此咋咋唬唬,连接我们的郑左监都比不上。”

    说罢,还漫不经心地瞥了温珣一眼,那眼神似有嘲讽,又藏着几分探究,直把温珣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暗懊恼自己一时冲动失了分寸,但也不甘就此认输:

    “比不上义侍中,清修之人穿的珠围翠绕。”

    “承让。”

    义初霁淡淡撇了他一眼。

    温珣气的没办法,但若是与两个小女子计较…也是丢人丢到家了。他倒是要去问问郑尚什么叫做‘连郑左监都不如’!

    此时的郑尚刚从浴桶起身,周身暖烘烘的水汽尚未散尽,他惬意地躺倒在床上,拉过绵软的锦被裹住自己。

    正打算闭眼享受这慵懒闲适,后背却蓦地蹿起一股凉意,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莫不是房里的火盆炭火少了,暖意渐消?

    于是扯着嗓子唤小厮进来添炭,却全然没料到,就在不久前,义初霁三言两语,已然不动声色地在自家领导面前给他狠狠上了一剂眼药。

    马车辘辘前行,不多时,便稳稳停在了一处没有匾额的宅子前。

    温珣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车前,身姿挺拔,抬手轻轻掀起车帘,而后礼貌地伸出手,要扶车里的人下来。

    “现在倒是像个君子。”

    义初霁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说着还瞥了温珣一眼,这才搭上他的手借力下车,不忘客客气气补上一句:“多谢温公子。”

    温珣听她这话,又瞧这态度,心里也琢磨出几分——这位姑娘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辆马车是御赐之物,往后便归二位了。”

    语毕,他匆匆拱手行了个礼,神色急切,扭头就往对街奔去,脚步匆匆扬起些许尘土。

    义初霁与姬玄子站在原地,望着温珣远去的背影,不禁面面相觑,满心疑惑,猜不透这位光禄勋大人此番举动究竟是何意。

    二人抬脚朝宅子里头走去,才跨过门槛,便瞧见里头丫鬟、嬷嬷站得齐整,各类精致的起居用品也摆放得妥当,从柔软的锦被、成套的茶具,到雕花的屏风,无一不精巧细致,可见为迎接她们,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想来上头对她们极为重视。

    脚跟还没站稳,都没来得及寻个地方坐下歇一歇,门口小厮一路小跑进来通报:“二位主子,有大人求见。”

    义初霁下意识以为是温珣去而复返,正想着该拿什么态度应对,不曾想,来人竟是郑尚。

    只见他双手都拎着大包小包,满脸堆笑迈进门槛,这莫不是来恭贺乔迁的?姬玄子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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