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总是漫长的。
等伊莱莎再次醒来时,陌生的天花板闯入了她的视线。
木质的棚顶晃动着,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而身处在一驾马车上。
脑海仍旧混乱,颠簸带来的眩晕感更加强了不适,她睁着眼发蒙,直到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平静。
“小姐,你终于醒了?”
伊莱莎惊了一下,被安心和恐惧两种情感同时裹挟着侧头看去,恰巧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巫妖正悠游自在地侧躺在对面的座位上,他银亮的长发逶迤至腰间,一手撑在颊边,身边放着一本陌生的黑色书籍,似乎刚刚正在阅读。
此刻他那姣好的面容挑起一丝散漫的微笑,正专注地盯着她。
伊莱莎愕然片刻,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疑问。
“赛恩斯大人?!我们现在在哪?”
“你不如看看窗外?”
伊莱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马车上半遮着的纱帘旁忽然聚集起一股青色的风流,使其被吹得大开,露出窗外的景色。
是一如既往的荒野。
“我们在往最近的村庄走。”
巫妖平淡地解释道。
“这、这些东西,都是魔法造的吗?”
伊莱莎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宽敞而奢华的马车中,这些轻薄而舒适的布料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触碰过的,她的脸后知后觉地因兴奋而涨红,胆怯地摸索着身下的毛毯。
“嗯?也不算是吧。”
巫妖沉吟片刻,就把她沉睡后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全盘托出。
“这种复杂的东西,用魔法造也很麻烦啊?更何况这里并没有那么多的素材。所以,我就去了一趟地狱,借用了老相识的东西。”
你目睹了全过程,可以说巫妖说的也是实话,只不过模棱两可了些。
他当时确实画了个传送阵,随即消失在阵中,但是当他再次浮现出来时,可没有那么自如,他的脚上甚至拖着一只暗红色的断手——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是他的老相识,借用又是否心甘情愿……
伊莱莎叹服地点了点头,为巫妖的无所不能感到敬畏与崇拜。
“比起这个,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吗?”
巫妖弹动着他新带上的铜色戒指,望向一脸困惑的伊莱莎。
“什么?”
伊莱莎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那股剧烈的疼痛过后,她……
“再仔细感受一下?”
她眯起眼,试图努力感受到与之前不同的变化——在发散的感知中,四周似乎漂浮着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繁杂的画面,随即她完全看清楚了周围散乱的光点。不同颜色的光点,在不属于她的记忆里,对应着不同的元素。
“我……看到了,光点……”
伊莱莎喃喃道。
“是的,刚才吹开纱帘的时候,你有看到什么吗?”
“青色的、风的轨迹。”
“很好!”
巫妖赞许地拍手,自豪地宣布:
“你已经学会如何运用元素并使用魔法了。”
“啊?”
伊莱莎茫然地看着他,表情完全阐述了她内心的困惑。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已经把所有你需要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
巫妖愉悦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示意她自己去寻找想要的东西。
伊莱莎彷徨地皱起眉头,她在开始回想那庞大记忆的同时,脑中又开始一阵一阵地刺痛起来。
“不用着急,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的。”
巫妖懒懒地翻了个身,他看上去无聊极了,急需一个能够打发时间的乐子。
伊莱莎隐隐察觉到他的不满,战战兢兢地再次开口搭话:
“赛恩斯大人……”
“都说了不用叫我'大人',直呼其名可是伴侣的特权。”
“您、您说过吗?”
“嗯……没有吗?那就从现在开始好了,叫我赛恩斯。”
巫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偶尔徘徊在她身上,又有时凝视窗外,似乎看着很远的地方。
伊莱莎忍耐着内心的焦灼,心里觉得冒犯,但还是说了出来:
“赛、赛恩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这句话有效地吸引了巫妖的注意力,他将目光转了回去,饶有兴致地反问。
“这要问你了,伊莱莎啊,你有什么打算?”
她张了张嘴,有些哑口无言。
首先闪过她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之后呢?……她已经忘记自己应该怎么活着了。
或者说,她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生活方式了。
下意识回避了过去的那些问题,伊莱莎决定询问比自己要聪明、渊博、无所不能的巫妖大人未来的方向。
“我不知道。不过,您一定知道什么,对吧?我只想活下去……”
不对。
你在伊莱莎的潜意识中低语。
你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的话语本该就此截止,却莫名又滚出一句让自己惊骇的话语。
“……和您一起。”
伊莱莎在说出那句话时,感到巫妖都为之侧目了一瞬,不知为何,他露出了有些暧昧的笑容。
“噢~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伊莱莎的脸色变得煞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她终于在长久的饥荒中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了吗?
她发誓她对面前这位能够呼风唤雨的巫妖大人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但是她内心的某处翻滚着的滚烫的欲望,又矛盾地在否定这一点。
“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你的身上会散发出特别迷人的味道……比如现在。”
巫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伊莱莎苍白的面孔,更准确地说——是她的眼睛,他透过她再次装满恐惧的眼神,看到了灵魂深处、与之截然相反的浓重欲望。
她的恐惧是如此真实,但与那真实的欲望相比宛如一层轻薄的空壳,这让她畸形的灵魂看上去更加美味了。
她的灵魂就像是与某种巨大的存在延伸而出的一角相结合了一般,异常地膨大且畸形,那可怖的模样,说出来能让这可怜的村女吓一大跳吧?
不过,如果失去这相依附的存在,她大概率会直接死亡。就像是依靠铁线虫活动着的螳螂,一旦抽出那满满的内容物,恐怕也只剩一具空壳了。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被什么操纵的傀儡,后来却发现这两者之间更像是共生的关系。
这美丽的灵魂究竟是什么存在?它充满着未知的魅力,连那毫不遮掩的欲望气息都十分迷人……
巫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想要仔仔细细地解刨个遍,但在过去的几百年间从未有过这种类似的经验,又让他拼命忍耐自己的求知欲,避免因为冲动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何况,他对于承诺从不违约。
在巫妖压抑着拆解冲动的时候,伊莱莎的脸色从惊恐慢慢转为了犹疑,出其意料地开口说:
“或许是吧……”
“什么?”
巫妖的心思没有放在对话上,于是伊莱莎不得不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可能……确实是……仰慕您的。”
仔细想想,她一直以来的异常都是针对巫妖发生的,这种特殊反而成为了证据——她只是恋爱了,只不过恋爱对象有些特殊,她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伊莱莎说服自己,恐惧、这种占据她内心最大的情感,或许已经无法摆脱,但是对一个存在拥有最大程度的恐惧,是不是其实也是一种爱意?
而她结巴的答复,并没有想象中的让巫妖勃然大怒,或者冷眼以待。
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微笑说:
“那当然,我们可是伴侣啊?我也非常喜欢你噢。”
你再也找不出比伊莱莎更好的对象了,你满意地想着,选择她是你最正确的决定。
“对了。我的伴侣,请你收下这枚戒指吧。”
巫妖因为双方难得的告白,想起了什么,于是从指间摘下那枚铜色的指环,递到了伊莱莎面前。
她的身躯因不解而僵硬,面色也看不出喜悦,尴尬地询问道:
“这是什么?”
“戒指。爱情的象征,作为伴侣,这是必要的吧?”
巫妖用咏叹调的语气说道。他非常郑重地将指环带到了伊莱莎瘦削的指头上,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屏住了呼吸,尽管有些神游天外。
“好了。”
巫妖把戒指带好,十分满意地看着它自动缩小了一圈,贴合上伊莱莎的尺寸。
“这有什么用?”
伊莱莎凝视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没什么?你可以随意取用里面的东西,另外,我在里面加了咒语,你可以随时用它来呼唤我,亲爱的伴侣。”
巫妖又躺了回去,重新变回了倦倦的神态,打起精神应付道。
“里面的东西——是你的'老相识'的吗?这枚戒指里面有什么?”
伊莱莎惴惴不安地说,她盯着那古老且显得有些锈蚀了的铜指环。
“他已经送给我了,所以你随便用吧。这是枚空间戒指,你现在应该知道它是怎么打开的。”
巫妖重新打开手边的那本黑色书籍,一边抽空回答她的问题。
“随意?”
随着对话,伊莱莎的脑中浮现了空间戒指的相关概念,于是她试探性地打开了一眼——
结果却猝不及防地扑进了一个巨大且宏伟的空间,最引人注目的是山一般大的金银珠宝,散布着满地的血肉,各种不明形状的物品乱糟糟地堆在其中,数不清地蔓延至远方,显得她的视野十分渺小。
伊莱莎下意识直接退了出来。
“那、那个,这个戒指的主人……原来是谁啊?”
“是一个地狱的魔鬼大公。”
巫妖静静地翻了一页书,回答道。
总感觉……好像是个了不得的角色啊。
伊莱莎抱着“自己的疑似'恋爱对象'甚至可能是'结婚对象'的存在好像是个非常有能力的怪物”这种心态,一时间心理变得十分复杂。
过了一阵,巫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对伊莱莎嘱咐说。
“我们接下来要到最近的村庄,看看能不能给你搞到一些正经的食粮和水,然后我们就往王都出发——你没意见吧?”
伊莱莎没有意见,她顺从地点点头,说实话,她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乖孩子。你要是无聊,随时可以找我聊天,也可以从戒指里找点书看——只要你想,现在你就能看懂这种炼狱文字了。”
巫妖向她展示了羊皮纸上扭曲的字体,那些奇异的符号让她的头脑十分刺痛,对方看着伊莱莎疼痛的表情,安慰道:
“没事的,孩子。你才刚识字,或许应该从一些简单的书籍开始——让我给你找找。”
伊莱莎害怕地看着他在戒指里不断翻找,又开始觉得大脑隐隐作痛了……
就在这度日如年的马车中度过了许多诡异的学习时光,就在伊莱莎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你们抵达了第一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