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刮着小船,阳光推动水波,日子到了晚春。
以苏洛已经可以直接用双腿走路了,不过除必要情况下,她不打算踩在王宫的地面上。
这里的地面承载的死气太重了,即使经过几次重置都没有完全消除,以苏洛还不想让自己这新得来的干净躯体被侵蚀。
因为被赏给公主的精灵无故消失,国王生了好一番的气,那段时间应该是宫里下人最不想提及的几个月。
好在后来,一队猎户献来了一匹从野外捕来的矮脚马,国王很是欢喜,将矮脚马送给了以苏洛,宫里的仆人日子才回归到安宁。
“我的小公主,都长这么大了。”穆琳国后空闲时都会跑来以苏洛这里,她会亲昵地环抱着以苏洛瘦小的身躯,在以苏洛耳边轻唱着她听到起茧的童谣。
穆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以苏洛知道她背地里有用精灵血滋养皮肤的习惯,只不过一直熟视无睹。
“瑞希固纳有个小公主,眼睛亮亮像珍珠,骑着小马踩云朵。城堡开满白灼花,善良可爱的小公主,幸福笛声酿美梦。”
“幸福笛声,酿美梦。”
穆琳在她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唱着这首童谣,她说这是伊瑟国王在以苏洛出生前在民间征集的,一字一句甚至一笔一划都是瑞希固纳国民对她的祝福。
不过以苏洛知道这不是完全的真相。
传闻王宫里养着一个女巫,没人知道她在那里待了几个世纪,她的住所平时很少有人会去打扰。穆琳国后怀孕后,女巫就预言他们会拥有一对小公主和小王子,当然小王子殿下伊司礼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歌。
虽美名其为女巫,实际上是堕落的魔灵族——精灵的叛徒。
至于这叛徒的定义,时过境迁也没几个精灵真正会去在意,因为他们更多地会去效忠于自己,精灵都是个体存在,社会化远低于人类。
依附人类的精灵被称为巫师,有时候以苏洛也会搞不清自己的定位。她不依附人类,但她利用人类,也许是从他们身上学会情爱,或者社交礼仪又或者工具建造。
刚诞生的精灵跟世间任何一块石头一样,不温不热,缺乏情感。
它们像溪流里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地失去棱角,像街道上铺路的石子被岁月腐蚀积累灰尘,又或者被鸟兽飞禽当成筑巢材料,日夜护卫。
那时的以苏洛还没掌握语言系统,只知道要吃东西要喝水,全凭自己的生物本能混淆在世间,直到她在树林中碰到一匹被树枝困住的矮脚马。
饥饿促使以苏洛拿起地上的树枝试图去抽打那匹跟她差不多高度的马,在她冲过去的瞬间,天上撒下一张巨大的捕兽网,以苏洛被迫和矮脚马一起被罩在网里。因为没有去过人类的地盘,常年和野兽为伍,以苏洛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只能学着马匹的嘶吼冲他们叫着。
“这里面有个小姑娘!”为首的猎人大喊,“她会被马踹伤的,把网收起来!”
几人一窝蜂都冲上来拉扯着网,不知道是不是太震惊于这偏远的山林里还有人,几个猎人拉扯了半天也没见把网从以苏洛身上扯开。
“母后,我想出去。”以苏洛推了推穆琳的臂弯,她想去看看那匹逮来的矮脚马。
“好吧,我的小公主就是不如小王子爱睡。”穆琳把她放下,以苏洛熟练地招出自己的羽翼朝着马厩飞去。
马厩很新但在华丽的王宫中略显简陋,是在矮脚马被献进宫的当晚,宫里的和城镇上的木匠赶造出来的,此时里面只住了一匹马。
那马通体雪白,脖子上有一圈血红的绒毛,额头上还有一朵似花非花的红色印记。不会错了,就是当初那匹和她同处一个网兜里的马。
世界重置的这么几次里,以苏洛发生动物比人类的记忆更加深刻,他们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就比如眼前的这匹马,它的眼睛一看见以苏洛,就蹬起前腿试图从马厩里跳出来,吓得一旁几个看马的佣人连忙拿来铁叉让以苏洛后退。
“希望,安静。”以苏洛伸出手制住躁动不安的马,那马真就这么安静下来,温顺地盯着她,眼睛炯大有水光。
“乖孩子。”以苏洛打开围栏把它放出来,轻柔地抚摸过它的脖子。
上次重置的场景倒在血泊里的它和现在温顺可怜的它重叠,不论经历过多少次,以苏洛还是会晃神。
希望显然不会认识她,这里没人会认识她,但是希望眷顾了她,给了她自己的忠实和信任。
“也许是时候跟那个女巫聊聊了。”以苏洛帮希望顺了顺油光水润的鬃毛,“走,我们出去。”
“公主,它还是一匹小马,不戴马具会受伤的!”几个佣人面面相觑,还是拦住了她。
“它是我的朋友。”以苏洛跨上马背,抓住鬃毛。
“希望,准备。”沿用之前的方式,以苏洛挥手在希望背上幻化出羽翼,飞向更为广阔的天际。
瑞希固纳的小公主,骑着小马踩云朵。
希望喜悦地嘶叫着,以苏洛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她探头向下望去,城堡中她的寝宫附近都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白灼花。不远处的阁楼下,有个穿着布衫的少年正在吹奏竹笛,悠扬婉转的乐符在手边转圈。
“稀客。”被尊称为女巫的女人站在阁楼朝以苏洛望去,她挥手幻化出一大片云朵让希望停驻在上面。
“这童谣果然是你编的吧,引我来这里,你有什么目的。”笛声戛然而止,以苏洛已经伸出右手幻化成火球,火星子迸溅。
“以苏洛大人才是,赶走了诺叶自己定居在此,是什么打算?”女巫揭开自己破烂的兜帽,露出被烧毁的半张脸诡异得笑着。
“轮不到你问吧。”以苏洛不客气地瞪她一眼,两人僵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还是女巫率先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以苏洛大人,好好当个公主不好吗?你也说了,对我们来说过去是不存在的。我们精灵本身就没有拥有过去的权利,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展望未来才是我们该做的,这是属于我们的命运。”
“你要是也敢用记忆漩涡困住我,就不是低阶火魔法那么简单了。”以苏洛盯着她背在身后的手,警惕地捏着火球。
“困住你的从来都不是记忆,不是吗?”女巫带回兜帽,伸出自己指甲尖利,满是灼烧伤痕的手,她的手心摊开里面放着一小杯糖果。“吃吗,我的小公主殿下?”
......
“吃吗,以苏洛?”艾莉亚端着一边框镶金的盘子,里面盛放着一坨说不清道不明的块状物体。
“莉亚,我现在还不想重开。”以苏洛推开那盘子,趴在阁楼窗口朝外面发呆。
“你天天等在这里,那三王子也没长翅膀,飞不过来的。”艾莉亚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把盘子推过去。
“莉亚,你没事干就去和诺叶出去采蘑菇,别打扰我看风景。”以苏洛耳根微红,她笑着接过盘子放在离手边更远的位置。
“那我回来能看见你把这个吃掉吗?你都念叨好几天的布丁了!”艾莉亚用她那好看的金色眼眸盯着以苏洛,后者只能举手投降,“我现在就吃,现在就吃。”
视死如归的以苏洛把那摊不明物体塞进嘴里,甜得发腻的味道充斥口腔,她不禁咳嗽一声。
“你真的尝了吗?”以苏洛欲哭无泪。
“当然——没有!”艾莉亚咧着嘴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翻,白金色的发丝跟着她晃来晃去。
“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老待在这阁楼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艾莉亚揽过以苏洛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
“好吧好吧,拗不过你!”以苏洛只好任着艾莉亚把自己拖出门去。
......
“不吃。”以苏洛冷漠开口。
“真不吃?”
“我早就不喜欢吃这个了,应该说我一直不喜欢。”
“那好吧。”女巫叹气,她把东西塞回自己大得离谱的残破不堪的黑袍中,黑袍像怪物一样吞噬她仅存裸露的最后一片肌肤。
“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报复?”以苏洛嗓音更为冷咧,仿佛说这话的不是自己。
“我没有那么肤浅。”女巫转过身,黑袍随着风飘动,纵使这黑袍再大也掩盖不住她瘦削的身躯。
“那你是相信命运?”以苏洛手心的火球早已收起,她搭在阁楼的窗户上。
“我有礼物送给你,新捏的小人。”女巫在黑袍中捣鼓半天才翻出一个小木头人偶。
“愿你在笛声中真的能安然入睡,以苏洛。”她说完就后仰着从阁楼下摔下,化成一层薄薄的灰尘消失不见。
前有诺叶后有这女巫,以苏洛无奈叹息。
“嗨!你好呀,阁楼上的公主殿下?”阁楼下那吹笛的少年停下吹奏朝她招手。
以苏洛接下希望,一脚跨了上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少年坚持不懈地喊着。
公主殿下,是在喊她吗?
算了,不必理会。
“以苏洛公主——”
吵死了。
“干什.....”
低头看清那少年的脸时,以苏洛刚建立起来的理智似乎崩塌了,她听见什么碎掉了的声音。
不存在的过去,只能前行的将来,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想要的是,是.....
不可以!!
“希望,我们走。”以苏洛收回视线。
“咴儿——”希望没动,它蹬着马蹄,在原地踏步。
“希望?”以苏洛在往下看去,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焦虑不安的心总算被安抚下来。
“公主殿下,久仰!”就在她松口气时,那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以苏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她没有回头。
“一直听说公主殿下尚且年幼就掌握了很多魔法,不愧是固纳的王室血脉啊。”
以苏洛沉默不语,她手心不断捏起火球又熄灭,又点燃,像她此刻的内心一样。
“啊,是我疏忽了,我叫叶顾笛,愿固纳庇佑你,公主殿下。”叶顾笛行了个简单的礼,以苏洛只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根针扎在她的身上,连骨头都在暗中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