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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之初始

    家具厂车间的铁屑味还没散尽,胡木生就被主任拽到了教师楼。他盯着三楼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君子兰,手里改锥戳破了的确良裤袋。九月的梧桐叶粘在汗湿的后背上,像块揭不掉的膏药。

    “修个水管要三小时?"主任的咆哮震落墙灰。胡木生抹了把脖子,汗珠砸在生锈的管钳上,洇出个铜钱大的湿印。他瞄见自己佝偻的影子正爬上德文诗集扉页,穿驼色毛衣的青年转过头,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滑到唇珠。

    “同志,这儿漏。"青年指指洇湿的裤脚。胡木生蹲下身,扳手磕在水门汀上的脆响惊飞了铝饭盒里的蚂蚁。第七根生锈螺丝拧下时,怀表突然从工具箱底层滑出,表链缠住了青年递来的搪瓷缸。

    那是块1897年的德国怀表,铜壳上雕着半蔫的金百合。青年用袖口擦净表蒙,裂成蛛网的玻璃下,"Ewigkeit"的德文字母正在秋阳里喘息。

    "赔罪的。"胡木生喉结滚了滚。车间主任的胶靴声在楼道炸响,他抓起工具包夺门而出,黑塑料凉鞋碾碎了落在地上的梧桐果。

    林清河发现怀表的秘密是在三天后的雨夜。爆裂的水管把《里尔克诗选》泡成了波浪纸,他拧开台灯,见铜壳底盖内侧凝着团暗红——是胡木生修水管时蹭破指腹留下的血锈,此刻在40瓦灯泡下显出人形轮廓,像枚封在琥珀里的剪影。

    第二次见面是在县供销社门口。胡木生扛着捆镀锌管,的确良衬衫被铁锈染出晚霞色。林清河抱着瑕疵布挤过人堆,蓝布卷突然散了,正巧裹住对方怀里的铜阀门。

    “-林老师。"胡木生耳根通红,指甲缝里的松脂闪着琥珀光。他们蹲在装大白菜的板车后头拾掇布匹,听见售货员在柜台上议论:"俩光棍凑一块儿,够过日子的。"

    林清河这才知道,胡木生七岁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到顶职进厂。蓝布最后裁成了带暗兜的围裙,左边口袋刚好卡住怀表,右边塞着水果糖——给问作业的学生预备的。

    入冬后第七次爆管来得蹊跷。林清河踩着冰碴敲开修理铺的门,见胡木生正给挂钟换齿轮。满地黄铜零件里混着咬缺的桃酥,蜂窝煤炉子上坐着咕嘟响的搪瓷缸。

    "是有人故意拧松了阀。"胡木生忽然说。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林清河冻红的耳垂,在墙上投出颤巍巍的影。楼道里适时响起主任的骂声,两人在黑暗中对望,怀表的滴答声突然暴涨,盖过了锅炉房遥远的轰鸣。

    林清河在晨光里发现围裙暗兜多了枚铜钥匙。试遍教学楼所有锁孔后,终于在档案柜底层摸到举报信——钢笔字力透纸背,指控他们"在教工宿舍行苟且之事"。油墨未干处还粘着片梧桐叶脉,正是胡木生工具箱里常夹的标本。

    暴雪压塌车间顶棚那夜,林清河揣着怀表摸进家具厂。胡木生蜷在值班室的棉絮堆里发烧,手边散着未完工的橡木盒。他烧糊涂了直往人怀里钻,滚烫的呼吸喷在表链上:"Ewigkeit...永恒..."

    林清河在雪地上踩出纷乱的齿轮印。晨光刺破云层时,怀表停在了十点零七分——正是胡木生在他宿舍刻第七级台阶刻线的时刻。远处传来早班工人的咳嗽声,像生锈的弹簧在胸腔里拉扯。

    开春后举报信被匿名贴在布告栏。林清河去撕时,见胡木生正踩着梯子换横幅,鲜红的"五讲四美三热爱"标语下,那人用改锥尖在铁皮上刻了串德文花体。阳光穿过棚顶的破洞,把字母烙在他后颈,成了块隐秘的刺青。

    梅雨季来临时,怀表开始渗出松脂香。林清河在翻译《时辰之书》的间隙,总摸到暗兜里多了东西:有时是裹着油纸的桃酥,有时是锉成心形的铜片。最烫手的是张县电影院票根,背面铅笔写着:"明晚七点,《庐山恋》。"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啃青萝卜。银幕上张瑜踮起脚尖时,胡木生突然攥住他手腕。汗津津的掌心贴着怀表,秒针在两人脉搏间震出双重回声。散场灯亮起的瞬间,林清河瞥见前座马大姐的涤纶头巾——那抹刺眼的玫红,成了后来二十年噩梦里的常客。

    中秋夜,车间主任醉倒在梧桐巷口。胡木生背他回家时,听见老头嘟囔:"两个变态..."月光把三人影子绞成麻花,怀表在主任裤兜里叮当响——不知何时被摸走的,表链上还缠着林清河的一根白发。

    霜降那天,林清河在第七级台阶上捡到带血的改锥。胡木生三天没来送蜂窝煤,修理铺门板上贴着"暂停营业"。他踹开反锁的车间休息室时,血腥味正从帆布帘后渗出。胡木生蜷在刨花堆里,右手缠着渗血的纱布,左手紧攥着未完工的铜玫瑰。

    "他们砸了我的工具箱..."滚烫的额头抵上林清河锁骨,"说里头有脏东西..."怀表突然开始走动,秒针划过染血的"Ewigkeit",在两人紧贴的胸口震出淤青。

    大雪封路前,林清河收到调职省城的通知。他撕碎调令那晚,胡木生在修理铺后墙刻下德文诗。二十年后旧城改造,工人凿开水泥层,发现那些字母里嵌着当年怀表的铜粉——像封存了时光标本的琥珀。

    除夕夜,两人挤在修理铺守岁。胡木生用齿轮零件煮了锅怪味汤,林清河往火盆里扔德文诗稿。焰舌舔舐"永恒"字样的瞬间,怀表突然奏响《蓝色多瑙河》。他们碰着橘子汽水傻笑,全然不知马大姐正领着街道办的人往这儿赶。

    新年的第一枚爆竹炸响时,胡木生把林清河推进暗柜。樟脑味与心跳声在狭小空间里发酵,外头传来柜门被捶打的闷响。暗格里突然亮起手电光——是胡木生早装好的备用灯,照着墙上一行新刻的字:"当世界在门外坍塌,这里就是永恒。"

    林清河在晃动的光影里吻住那片起皮的嘴唇。怀表卡在他们紧贴的小腹间,秒针的震颤像要钻入血脉。马大姐的骂声逐渐远去时,胡木生摸出把铜钥匙:"学校废弃锅炉房...我改了间暗室..."

    晨光染红冰棱时,他们踩着满地红炮屑往回走。胡木生的黑塑料凉鞋裂了口,露出冻紫的脚趾。林清河把怀表塞进他前胸口袋,表链上的体温融化了沿途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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