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折今.
周家没落后的第三十二天,周在费劲心力终于凑齐一笔钱买下了北川墓园里风景最好的一块墓地。
父母的丧礼举办的很低调,只有周在一人出席。
她只身跪坐在灵堂,披麻戴孝,通宵守灵。
希望父母的魂魄能在走后过的更好一些。
安葬好父母的骨灰,周在边扯着草地上的杂草,边陪着他们聊天,她一个人说,风声偶尔作为回应。
直到宋彦打来电话,周在才发觉时间已晚。
“小在,叔叔阿姨的事我调查的有些眉目了,周氏集团旗下的盛敦酒店确实检查出商品质量偷工减料的情况,我们律师所经过初步调查,发现食品加工原材料被人做了手脚,为了节约生产成本,70%以上都没有达到食品监管局的明文规定。”
周在讶然:“我相信我爸,他不可能为了利益这样做。”
“我也相信周叔叔不是这样的人。”宋彦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根据我查出的结果,这件事最大的嫌疑人是你的小叔,周思鉴。”
“小叔?”周在愣了一拍,从公司出问题以来,她怀疑过很多人在陷害她父亲,却从来没有想过周思鉴。
小叔为人老实,之前爷爷去世曾询问过俩兄弟的意见谁来继承公司,当时父亲是想要退出的,是小叔再三推辞,说自己志不在此。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周氏集团出事前一段时间周思鉴的私人账户莫名多出了三千万的资金入账,而且我让人调查过,在周叔叔和阿姨意外坠楼的第二晚上,他就搭乘航班去了美国。”
周在攥紧了手机,语气发凉:“这边的事可能还需要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下了,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小叔在背后搞鬼,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宋彦答应下来,继续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爸爸生前一直都对怀城址金村的赈灾济贫活动非常关注,但还没来得及和慈善机构合作,就出了事。”周在提起父亲,总是忍不住想到他温柔的笑容和和蔼的脸庞,她声线略带了一丝哽咽:“那里现在在招艺术老师,我想去试试,当是为了圆爸爸的一个遗愿。”
“怀城址金村贫困程度可是被列入了近十年来的特困村,里面不管是交通,饮食还是住宿,环境都是相当刻苦的。”
“我知道。”周在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愈发坚定:“过去二十一年,父母把我照顾的很好,现在他们不在了,我想好好历练自己。”
宋彦鼓励道:“小在,想去就去吧,如果不适应的话记得找我,虽然周叔和周姨不在了,但是你还有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周在笑着说:“那以后就靠宋律师罩着了。”
周在做了决定,行动也快,当天晚上回去在网上填了资料,第二天就收到了应聘成功的offer。
主要是址金村实在太贫穷了,挂了几个月的招聘信息,只有周在一人报名,自然而然录取的就快,至于薪资么,周家没落魄前给她一天的零花钱零头都不止这一点。
周在一心想完成父亲生前的愿望,本想着薪资多少都无所谓,她自以为能过惯普通生活,等到乘坐完高铁大巴,又搭摩托三轮过泥泞小路,最后徒步走了几公里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几经波折,她才知晓网络报道的址金村究竟有多贫困,而自己幼稚的想法有多可笑。
村路口放了块石碑,上面刻了村的名字,和周在联系的王老师带着几个穿的异常破烂的小孩站在旁边翘首以盼。
见到周在,王老师领着孩子围了上来,她似有些拘谨,磕磕绊绊的问好:“您好,您就是来教艺术的周老师吧。”
“是的。”
奔波了一天,周在困倦极了,倚靠着行李箱支撑,勉强扯出个不达眼底的笑意。
王老师笑着应好,推搡着她身边的几个孩子,想让他们同周在打招呼。
或许是看出了周在对址金村的嫌弃,怕孩子们不能讨得她欢心,好不容易招到的老师又走了。
也是奇怪,平常打打闹闹像泼猴一样的这些娃娃,今天却全都异常安静,他们一瞬不瞬盯着周在,似乎是想将她盯出个所以然来。
周在今天也无心应付他们。
“王老师,时间不早了,能不能安排我去住宿的地方看看,等明天休息好了我再去看看孩子们。”
“好好好,这边跟我来。”
王老师低头嘱咐他身边高一点的那个男生,让他把其他小一点的孩子安全送回家,得到保证后,她领着周在来到教师公寓。
说着是教师公寓,实际上就是几间砖瓦房修葺在一起,每一间只有十几平米,进门就是客厅,一边做成了厨房,另一边摆放了张床睡觉,连独立卫浴都没有,跟城里面的教师公寓独栋小洋楼完全没得比,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
但从刚才一路走过来看见村民所居住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土砖房,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给人一种大一点的风都能把房子吹倒的错觉。
有了对比,可以看出砖瓦房已经是这里比较好的房子了。
王老师离开后,周在站在原地踌躇,红色砖瓦未加粉刷,配着角落缠绕交织的蜘蛛网,她自小金枝玉叶长大,别说住这么破烂的房子,要不是周家这次出的变故,她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贫困的地方。
周在自认为她还是有点公主病在身上,要是让她在这么破旧的房间待个一两年,她是有点后悔的。
正当她思索着要不要趁着夜还没完全黑回家,木质板门外响起几道交谈声。
“苏先生为我们址金村致富之路作出的贡献我们没齿难忘,村里的年轻人自然是会努力把田庄修建起来的。”
“要是后面的建设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肯定会第一时间通过杨特助禀告给您。”
建田庄?
址金村之所以穷,正是因为村子位于大山之间,没有大路作为交通枢纽,里面的人难出去,外面的更难进来,大多数农村都偏向传统农业为主,若是种田种地的没有市场交集,自然没有商人进行买卖,货币便不会流转,久而久之,址金村越来越贫穷落后。
周在的父亲几个月前曾提出“兴修田庄,嵌和旅游度假村乡村模式”,指在看中了址金村环山绕水的特点,听闻址金村内有一川瀑布,从三千尺飞流直下,波澜壮阔。
周父的初衷不仅是想帮助址金村的人脱贫,也是看中了址金村发展的大好前景。
思及此,周在把行李箱放在边上,从门边探出头。
周父的想法固然美好,可对很多企业家来说,这无疑是拿半个身家火拼,诸如现在的址金村,脏乱不堪,要想变成旅游胜地,几十亿的资金注入进去,以后是否能收回成本的零星半点都是个未知数,没人敢拿这么多钱去赌。
周在倒是好奇,谁会有他父亲那么大胆,接替了他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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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
苏灏一就是被这变化多端天气影响的受害者之一。
早上起床就发着烧,来址金村视察几天了,这里地处偏僻,发烧感冒这些找不到医生治病,大多数村民都是直接从山上挖点草药泡水,不费钱还管用。
村里的几个领导汇报工作时听说他发烧,一个二个都着急起来,他们不敢随便给他喝山里的野药,只好挨家挨户敲门,最后也只搜罗出几粒药片。
吃完药后,苏灏一好转了不少,今天工作收尾的最后一天,他本打算强撑过去算了,反正一点小病小痛也无伤大雅。
谁料一到晚上,脑子竟又开始昏沉,浑身炙热,仿佛像个被点燃的炸药包。
他强撑着听这几个人在他耳边不断恭维吹捧,只觉嘈杂难耐极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好好休息一晚。
清风轻拂,苏灏一视线无意识随风而望,那一瞬间,不经意地,他的目光和站在门边试图偷窥的女孩对上。
女孩一袭淡黄色连衣裙,眉目如画,在灰色的木门映衬下,显得更加靓丽明媚,如同一副鲜艳夺目的油画,与这个破旧的地方格格不入。
苏灏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都慢了一拍。
址金村的村干部见他愣神,疑虑的问了一声:“苏先生,您有听见吗?”
苏灏一先收回视线,嗯了一句以作回应。
汇报声继续,苏灏一再偏头看去时,对面的木板门已经“哐”的一声被关上,女孩的身影也被砖瓦隔绝。
没过多久,苏灏一交代好之后址金村改造的所有事情,村领导们得了他的保证,春风满面的打算离开,临走时,他们不约而同听见这位冷面阎王压低了声音,几近呢喃的问:“村里面招了新老师?”
众人下意识停下脚步,大家都没明白苏灏一的话是什么意思,两两相顾无言,其中有一男人琢磨了片刻,想明白什么后,突然出声:“苏先生说的可是址金村新招来的那位周老师?”
苏灏一掀起眼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那男人平日里是个典型的i人,此刻所有人都在看向他,尤其是苏灏一,一双寒潭般的眸子看过来时,他甚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话音卡在喉咙处,他平复了会儿心情,才接着说:“我妻子是学校唯一的老师,周老师是她昨天刚招的,今天下午吃完饭我妻子就带着村子里的孩子去村口迎了,好像是教艺术的。”
艺术老师?
苏灏一轻笑,实在难以想象周在除了会跳点舞蹈外,还会其它什么艺术。
他想起小时候有次和母亲去周家,周在被周母压着学弹钢琴,周在很聪明,老师说的技巧手法她一听就会,可惜艺术天赋稍微欠佳了那么点,只能做到脑会了手不会,白嫩软乎的小胖手总是慢吞吞地在琴键上游走。
周在小时候是好动的性子,拿周母的话来说就是患了多动症一样,让她和朋友玩几个小时捉迷藏能不知疲惫,但凡是让她坐钢琴桌前练琴,没到半小时就坐不住了,周母一离开,她便威胁起老师不准告状,然后窝在沙发上抱着iPad打游戏。
苏灏一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忍不住勾了勾唇,一天的疲惫在此时消散,他不自觉想起刚才的那眼对视,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周在认出他没有。
是不是,还依旧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