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死人送餐，总不能是送到阴曹地府里去吧。从张家出来，沈遥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念头。

    张元宝已死，而烤鸭必须送到他手里。可不就是得去冥界。她翻开手中镜子。阴阳两面各不相同。指尖触及镜面，波光粼粼的镜面浮现旋涡。她正待凝神细看，被一阵波纹扭曲视线，紧接着天旋地转。她来到一个无比黑暗的地界。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遥站在一片水滩中，水深刚好没过脚踝。

    她眨了眨眼睛，片刻后，适应黑暗。视野出现些许微光。模模糊糊。她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河滩中。脚下浩瀚无垠，星星点点，在水底下发光。头顶上却是一片苍茫大地。槐树倒立生长。它的根须漂浮在空中，枝繁叶茂深入河水。

    天地翻转，万物颠倒。

    素闻冥府乾坤颠倒，日夜不分。难道阴阳镜是个通道，她来到了冥府地界？沈遥正疑惑。忽然看到脚底下幽灵经过。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却感觉自己根本没有呼吸。

    那两人一黑一白，鬼气森森。

    “如今忘川交界，结界薄弱，灵气式微。常有生人魂魄乱入。”

    “咱们且谨慎巡查，莫要让生魂进来。”

    二人身影幽幽飘去，并未注意到角落的沈遥。

    沈遥心下断定，这就是阴司地府。那二人定是鬼差。

    她平生捉妖无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唯独没有来过阴曹地府。这也算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前头有棵槐树，槐灵栈道也许就在那儿。

    沈遥朝着那个方向往前走。

    一阵冷风吹过，脚下水草扰动，仿佛一双双无形的手，要抓住闯入者，将她拖入地狱。

    远处孤魂游荡，哀嚎低语，婴儿啼哭般诡异。

    幽灵地狱，不见天日的地方。

    沈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越往前，离光亮越近，而来时路越发黑暗。沈遥只能往前走。脚下步伐无法停下来。因为她身后的路陆续消失。哭声还在徘徊。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起了鸡皮疙瘩。

    没事，她已经死了，都是鬼谁怕谁呢。

    顶多被鬼差发现抓去投胎而已。

    沈遥稳住心神，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寻找槐灵栈道上。她试着同系统沟通，问道：“栈道长什么样，离我多远？能不能给个地图。”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在水下激起回声，叫人心惊胆战。

    万一被鬼差发现不得了。

    但是系统没有回答，只是道：“请继续寻找槐灵栈道。”

    沈遥无话可说。这系统一板一眼，无法为她提供太大帮助。还是得靠自己。

    鬼界独立于忘川河尽头，与世隔绝，积聚怨气阴气鬼气。凡人不得擅入，进来便会折损阳寿。但这个问题对于沈遥来说已经不成问题了。她活的每一个时辰都是赚的。

    沈遥此行目的是为送餐。

    槐灵栈道多半就在槐树附近。

    只要往前走，避开鬼差，应该能找到。

    风中飘来的哭声再次吸引了沈遥的注意。随着她靠近，那细微哭声被放大数百倍，越发尖刻刺耳。分外悲伤怨愤，藏着无尽的恨意。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沈遥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她感觉自己耳边被什么东西吹了口冷气。

    她猛然回头，对上一张惨白的人脸，两只大眼珠。

    沈遥和这只鬼脸迎面相撞。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没有影子，也没有发出声音。刹那间沈遥心脏停跳，毛骨悚然。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思考。面对危险，她做出了一个捉妖师本能反应。那就是直接给对方一拳。她的手劲儿可不是吃素。拳头砸下去，那人的脸瞬间瘪下去一块，变得坑坑洼洼。

    白脸鬼捂住眼眶倒退三步。

    沈遥这才看清他装束，白衣白帽，分明是方才飘过去的鬼差之一。

    鬼差受了击打，满面怒容。

    他操起长枪，直指沈遥面庞，暴呵道：“大胆孤魂，竟敢殴打本官？”

    沈遥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地府职级分明，鬼差大大小小也算个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她这个闯入者，悄悄跟在身后。沈遥初来乍到，上来就把人打了。她意识到不妥。那鬼差眯起眼睛将她瞧了一瞧，她魂魄时亮时暗，闪烁不定。

    鬼差也有些困惑，迟疑道：“不对，你分明阳寿未尽，还是个活人。”

    沈遥也搞不清楚自己算鬼还是算人，刚想开口解释

    鬼差却厉声道：“你为何下界游荡？如实招来！”

    沈遥本想从鬼差眼皮子底下混过去。不巧被发现，只得想个法子尽快脱身。她举起手中纸包，满脸诚恳解释道：“大人饶命，我是来送东西，送完就走，绝不逗留。”

    “你说什么？”

    “这个，”沈遥隐瞒了系统存在。她急中生智，“我有个亲戚，名叫张元宝。他生前最爱吃烤鸭。一直没吃上。”

    鬼差将信将疑。沈遥来历不明，似鬼非鬼。明明是个活人，可却没有呼吸，与死人无异。若是鬼魂，便可就地拿下押送阴司。若是活人，那就得遣送回人间。她这样闪烁的并不多见，实在蹊跷。一时间竟将鬼差都搞糊涂了。

    沈遥忙道：“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定然是来鬼界捣乱的。鬼差横起长枪，沉下脸，斥道：“一派胡言。你手持阴阳镜，穿梭两界，分明是图谋不轨。”

    “我送完就走，”沈遥百口莫辩，只能道：“我没别的企图。”

    “还敢狡辩！”

    不好，这鬼差认定她有异心，沈遥说什么也没用。

    这件事本身来说也很难解释得清楚。

    鬼差职责所在，有权将她就地正法。一言不合，他直接真刀真枪杠上了。

    沈遥暗自叫苦不迭，被迫见招拆招。她跟鬼差套了几招。对方瞧出她是练家子，越发怀疑她的目的。沈遥怕惹出乱子，不敢恋战，打了几个回合便要跑。

    鬼差哪里肯放过。

    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赶。

    沈遥抱着烤鸭一路狂奔。可恨湖水汤汤碧波万顷，也没个遮挡。跑到一半，鬼差还引来同伴。沈遥一对二，身上一剑兵器法器都没有。

    她是个相当识时务之人，绝对不想跟冥界作对。落在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任务一旦失败，她将永远灰飞烟灭。从前种种烟消云散，无人为她寻找真凶，报仇雪恨。她只能带着冤屈含恨而死。沈遥不想死。

    她必须抓住这一线机会。

    沈遥拔腿逃命，越跑越远。终于接近渡口，水里跑得太慢了。她得上岸。鬼差马上要追上来了。她爬上湖边栈道。脑子里响起提示音。

    “您已到达槐灵栈道。”

    这就是槐灵栈道！沈遥诧异万分，当即转忧为喜。

    误打误撞居然跑对了地方。

    真是天助我也。她走了大运。只要在鬼差赶来之前，把烤鸭交给客人，就算大功告成。然后她再使用阴阳镜返回人间。鬼差就抓不到她了。

    想抓也不可能跑到人间去抓她。

    沈遥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她环顾四周，栈道上只有她一个人。没找到客人的影子。

    张元宝呢？她必须把烤鸭送到张元宝手里。

    张元宝去哪了？

    沈遥满心焦急，目睹鬼差越来越近的身影。她不得不做好战斗准备。手中没有剑，拳头是她唯一的武器。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哪怕跟鬼差打一架，她也得把任务完成。

    死就死了。

    鬼差冲到沈遥面前，半道上突然刹住。他们表情凝固，一下子变得非常惊恐。好似看见了什么庞然大物。他们仰着头，瞠目结舌。沈遥感觉到身后影子如大山般压下。巨兽的气息袭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有东西在她后面。

    鬼差惊恐万状，不是怕她，而是她身后的巨物。

    沈遥后背冒出冷汗。

    “是怨鬼。”

    “怨鬼来了，快跑！”

    鬼差尖叫起来，扭头就跑。沈遥转过头，看到一只饕餮兽，山那么大。鬼差被它吓得屁滚尿流。饕餮兽伸出爪子，两根指头分别按住两个鬼差，抓起来，塞到自己的口中。可怜的鬼差连哭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饕餮吃掉了。

    面对饕餮，沈遥的身形渺小仿佛蝼蚁。

    人死后执念不消，化作怨鬼。

    怨鬼的强大意念可幻化出各种巨兽。他们纵横忘川，不愿投胎转世，飘荡于冥府结界，吸纳怨气，坚不可摧。连鬼差也奈何不得。那是深渊般的怨念实体，可以吞噬万物。遇到强大的怨鬼。鬼差也只有逃命的份。

    沈遥无路可退，后背抵靠着大树。饕餮没吃饱，将目标转向了沈遥。鬼差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沈遥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

    糟了，这次真的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