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厌死了,死在了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天。从那天开始,我就成为了许厌,许厌把他的身体给了我。
他告诉我,他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叫许乐,快乐的乐。
他说他希望我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他给我留了十封信,让我一个月拆开一封。
2023年12月18日
南方罕见的下了雪。
许忧打开了许厌给他的第一封信。
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改名申请书和各类证件。
许厌准备的材料很充分,改名的过程很顺利。
“你为什么想改成这个名字?”工作人员照例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呢?
许忧回想起来。
因为这个名字是许厌给他取的,是许厌曾经最想要的名字。
许厌是个讨人厌的孩子,没有人喜欢他。
许厌出生在城中村,设施破烂,楼道里常年有一股死鱼烂虾味,旁边的高楼大厦遮住了为数不多的阳光,阴干的衣物总有一种馊臭。
许厌在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从他老子的拳头底下逃命。在许厌三岁的时候,他妈终于受不了每日的拳打脚踢,卷上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跑了。
许厌恨过他妈,他总是想,要是他妈跑的时候把他也带走就好了。
许厌就这样磕磕绊绊的长到了16岁,九年义务教育结束,许兵就不让他读书了。
他打两个月工辛苦攒下的学费,被许兵拿去赌博喝酒了。他跪在地上求许兵:“爸爸,我想读书,求求你还给我。”许兵一脚踹开他。
他太瘦了,许兵这一脚踹得他蜷缩在地上,好久才缓过神来。
等他起来,许兵早拿着钱走了。
虽然许厌是个被人厌弃的孩子,但是幸运女神也会偶尔光顾他。
许兵死了,是在酒桌上死的。
许厌作为直系亲属拿到了一些赔偿款,这笔钱不多,但是足以支撑他高中到大学的费用。
赔偿款到账的那一天,许厌下了一大锅青菜肉丝面,他笑着和许忧说:“等我到了十八岁就去改名字,我再也不要叫讨人厌的许厌了,我要改成许乐,以后都快快乐乐的许乐。”
可是等他到十八岁时,又因种种程序繁琐,还是没改成,他走之前同许忧说:“忧优,你改个名字吧,改成许乐吧,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许忧很听许厌的话,所以他改了。
“因为我希望以后都快快乐乐的。”回过神来,许忧笑着对工作人员说道。
“那确实是个很好的寓意呢。”
很好的寓意吗?走出派出所的大门,轻薄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手心,变成微凉的水珠。
他忽然想到许厌有一年冬天,因为天太冷了,手上都是被冻裂的口子,洗东西的时候,裂口处的嫩肉总是会露出来,老是会流血。
那些年,一到冬天,许厌的手便是肿胀青紫的,上面的皲裂触目惊心。一直到许兵走后的那个冬天,许厌第一次用热水洗衣做饭,第一次用护手霜。
“原来冬天手上也是可以没有裂口的,只要二十块钱。”在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许厌哭,哭到崩溃。
其时许厌很少哭的,除了母亲离开的那天他撕心裂肺的痛哭过一次后,在父亲终日的沉默和暴力中,他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但是这一次,他为了十五块的护手霜嚎啕大哭,哭自己无人在意的16年。
那是他们最好的日子了,许厌同许忧相依为命。每天都能吃饱,冬天也能买几件厚实一点的衣服。
那个时候他总以为有钱就好了,但后来他才发现很多问题并不是钱能解决的。
生活好像终于要好起来了,在许兵死后第二年,宋梅回来了。
宋梅站在阴暗的楼梯口,神色复杂的看着许厌。说起来,对这个孩子,她是有愧疚的,在他不满三岁的时候抛弃了他,让他一个人活在许家的泥潭里。
如今许兵那个烂人死了,她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也没有其他孩子,许厌又没有旁的亲人。她自是要回来同他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她也知道许兵才死没多久,她就上门来打财产的主意不太好,但是在这个社会,没有人会嫌钱少。况且她这些年过得并非一帆风顺,经济上的压力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打听过了,许兵的遗产加上赔偿款大约有个二十来万,她也不贪,要个十五万就行。
打着这个主意,她辞了职,从北省回来打算直接问许厌把钱要过来。
可看到许厌的那一刻,她到底还是没说得出口,无他,许厌太瘦了,骨节突出,脸色腊黄。突出的颧骨上还有一块青紫。
他就这么背着书包沉默的看着她,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许厌有些疑惑,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挡在他回家的路上。直到宋梅伸手拦住他。
“小厌,我是妈妈呀。”他才恍惚的意识到,面前这个身材微胖,头发微白的阿姨是他走了十四年的母亲。
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在父亲日复一日的打骂中模糊了,记忆里关于母亲的概念也很少。到最后,他对于母亲的印象竟只剩下父亲揪住他的头发,将头往地上砸时嘴里的咒骂。
“大灾星生出的小灾星,老子打死你……”
许厌沉默的打开家门,他实在是想不出宋梅回来的目地是什么,他只能手足无措的招待着她。
直到坐到沙发上,手中被塞上了一杯热水,宋梅都还觉得有几分恍惚,她都做好被许厌指责,甚至被拦在门外的准备了。但没想到,许厌只是平静的将她迎进门,安顿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水给她后,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环顾四周,这么多年过去了,房内的家具虽然陈旧,但却保存的还算良好,可以见得主人对其的爱护。
许厌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许忧就悬坐在灶台上,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