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秋雨绵绵不绝，寒意侵袭，打湿了野菊的花瓣和叶子，它拖着沉重的身体在桂花树下躲雨休息。
根系在泥土里游走，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桂花，软的、香的、令人心痛的。
野菊眼眶发红，它捧起一捧泥泞的桂花，枝叶忍不住颤抖。
金桂这两天越来越沉默了，好像日暮西山老人，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正在垂垂老去。
它这两天总是莫名其妙地和对方说话，企图得到一些回应。可惜只有偶尔路过歇脚的小鸟，会好奇地打量自己。
野菊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久，却幸运地找到了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
金桂给了它陪伴和欢乐，也给了它悲伤和孤独。
“一定要走的话，也不要那么安静的死去。”
它拍了拍沉闷的大树，妄想叫醒沉睡的金桂。
可惜野菊枝叶细长轻柔，力气在庞然大树面前可以忽略不计，它没有得到回应。
“醒醒啊金桂…”它开始呼唤对方，撒娇耍赖。
“醒醒醒醒，金桂金桂。”
“我是你的好朋友野菊，我生长在田埂上，穿过了小溪和田野，来到这荒芜的大山里。我遇见了最最最好的朋友金桂，它漂亮又温柔，喜欢给我唱歌，喜欢听我讲故事。”
“喜欢发呆一整天就为了看一朵没什么用的云，会给我遮太阳，会给我遮雨，会给小鸟栖息落脚，还会在大风的时候牵我的手。”
“……”
野菊说了好多好多，话语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显得朦胧而温柔。
下雨天是没什么动物出来玩的，更不会有攀谈和交流，除了这朵善良倔强的野菊。
“它那么那么喜欢我，肯定也很舍不得我。”
野菊越说越难过，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认输般地落下一句：“其实我也喜欢它。”
有树叶沙沙作响，野菊惊扰抬头，听见一道熟悉轻柔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告诉它：“我也喜欢你。”
野菊泪如河水决堤，控制不住。
不等野菊有任何反应，金桂缓缓开口说话，仔细听它的声音，其实多了一丝缥缈虚弱。
“我确实舍不得你。”
“但是我不如你厉害，你能移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能看溪流山川、看繁花和疯长的野草、和许多许多花草树木交朋友…”
它停顿片刻，羡慕说道：“如果我和你一样就好了，那样我就能陪你去更远的地方，去看更多的风景。”
“可是我只是一朵花。”它苦笑，看了看茂盛的一成不变的树叶，如同它来时那样绿意盎然，而自己现在已经快要死去。
“哪怕我是桂花树也好啊，那我一定也能生出根系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可惜自己只是桂花树上的一朵花，一朵寄生于枝叶才能存活的花，没有根系，没有树叶。
只是孤零零的一朵很小很小的桂花。
它笑了笑，不知道是释然还是纠结。
“你别说了。”野菊号啕大哭：“你怎么这么惨啊。”
金桂不接受野菊的同情，它反驳：“我不惨，我很幸运。”
又有桂花簌簌落下，它坦然接受：“就算我看不了也去不了很多地方，但是你能替我看，也会说给我听。”
“我好幸运，能够遇见你。”
说完这句话后，金桂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再言语，也不再晃动。
野菊慌张大喊，心里揣揣不安。
四周寂静无声，再无任何回应。
雨又下大了，越来越多的桂花被打落在地，变得泥泞肮脏。
野菊紧贴着树干。
它想不通，自己贴着树干干嘛，可是身体下意识贴紧，以为这样就能挽留下舍不得的朋友。
枝头已经没有多少残存的桂花了，野菊不敢低头，也不敢眨眼，只能瞪大双眼看着那几朵桂花安然挂在树上才得已安心。
“哈哈。”野菊苦笑两声，空气里传来细细的抽噎声。
“哭什么？”金桂声音有气无力，但仍旧镇定自若，它答应对方会留在最后一刻，那便会说到做到。
野菊万分欣喜，它甜甜地唤着对方，对方偶尔大发慈悲的回应两句，大多时候不管不顾，不过就那几次回应，野菊便有了安全感。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带着金桂云游四方～只要一朵一朵就够了，我会带它看星星看月亮～啦啦啦啦啦～”
“金桂金桂金桂金桂！我唱的好听吗？你喜欢吗？”
“金桂金桂金桂金桂。”
“别吵了。”金桂无奈。
“好吧。”野菊说累了，它瞪着大眼睛盯着枝头仅剩的那一朵桂花，理智和平静摇摇欲坠。
野菊内心生出无限悲怆，又在没出息地抽泣。
它想：“我快要失去它了。”
一朵花的一生怎么这么短暂，可是相比金桂而言，自己的一生却又那么漫长。
真是令花荒谬啊…
“我其实也有一个愿望…”金桂措不及防的开口，令野菊差点站立不稳。
它连忙接话：“什么愿望？”
“我之前听麻雀说过飞翔的感觉，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金桂孱弱说道，声音细小到快要听不见。
但是不知怎么的，野菊就是听见了。
它有些无措回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它望着摇摇欲坠的桂花，哽咽询问：“那怎么办？”
“哼哼。”金桂又在笑，野菊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都快死了还在那笑得出来。
它快被气笑了。
所以它真的笑了出来。
金桂听见对方长久以来轻松的笑声，松了心底最后的那口气，它微弱地回道：“我快知道了…”
野菊茫然失神：“知道什么？”
它拔出根系在桂花地上奔赴，伸出羽叶想要接住掉落的桂花。
可是那朵桂花小小的、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飘远了，它划过野菊叶尖，最终掉落在地上，和其他桂花一起埋葬在泥土里，再也分辨不出来。
野菊泪如雨下，它听到空气中残留的话语，那话语除了不舍之外，还有夙愿得逞的满足。
它说：“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
除了落地的那零点零一秒之外，它被风拖了起来，飞出了树冠之外的天地。
“哼哼。”金桂想：“要是有来生，我就做野菊身边停留的一只蝴蝶，可以飞，也可以在野菊花蕊上歇脚，自由又安逸。
能在天地间飞行，又能眷恋留在野菊的身边。
真贪心呐…金桂想：“我这样贪心的花能得到花神的庇佑吗？”
在意识最后消散的那一秒。
它希望自己的朋友不要悲伤。
细雨丝丝绵绵，在野菊不经意间停止歇落，乌云散去，金光乍破云层而出，落在了湿润郁葱的桂花树上。
出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