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书院
校长办公室,墙上挂满了锦旗
“教书育人,取向良师”
“医术精湛,医德高尚”
“品德高尚,教学有方”
“...”
“...”
“啥?舅舅,这么让许非走了啊?老子刚才还没教训他呢,就这么放他走了?”赵勇瞪大了眼睛,但也没有多大,语气忿忿。
对面的校长坐在老板椅上稳如泰山,他拿牙签剔了剔牙,皱起眉嫌弃道
“勇啊,能不能沉稳一点,他走了不是个好事吗?他妈的在这待了三年给我打伤多少人,弄坏多少东西?妈的打都打不服,命又硬的要死,好几次都以为他要死了,结果他又活了?!我操,我还想知道他是不是专门来砸场子的?!”他眯起眼睛,一只手指着天,分析到
“而且我感觉这小子啊,根本就不是什么同性恋,你说同性恋看片能没反应吗?而且要不是他爸妈给的钱多,老子早给他扔出去了!”校长越说越激动,拿着戴金戒指的手敲了好几下桌子,脸上的横肉随着动作抖了几抖,说起话来唾沫横飞,喷在赵勇脸上,赵勇默默擦了一下脸,往后退了半步。
校长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随后又瞥了赵勇一眼,看他的表情还是忿忿的,便说
“行了,勇,不就是被打了一巴掌吗,那娘们儿钱多啊,欠的钱老子让她给了双倍,等会儿给你发个红包,回头找几个老实的给你玩玩”他头都不抬,只是吹着保温杯里的热气。赵勇闻言立马精神了,但是眼还是很小,他笑的谄媚,倒了一杯温水给他舅递过去。
“嘿嘿,好的舅”
入夜了,平安城的秋很凉。张湘开着车,一辆白色奥迪,路程已过了一个小时。
副驾坐着许非,他呆呆的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千篇一律的村庄山头,时不时走一段高速。
“原来这么远,怪不得我逃不出去。”许非心里想着,用手抓了抓胳膊上因电击留下的疤痕。
我终于出来了,一聪。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气氛有些尴尬,张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许非,随后又将目光收了回来。每次看到许非这个样子,这个中年女人的心都像被狠狠揪住,她今年36岁,往前的人生坎坷又崎岖...
自从脱离了原生家庭,便投入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当中。也就是这份工作,导致许非销声匿迹三年自己都未曾发觉,轻信了姐姐一家的谎言,只当许非是去外国上大学。直到昨天四方书院的一通电话,才将现实狠狠揭露开来。
“你好,你是许非的小姨吧?这里是戒同所。他爸妈已经很久没有缴过费了,他在这的伙食费学费电费水费寝室费等已经欠了三万两千零60块钱,麻烦你缴一下费。”粗重的男声从听筒处传出,张湘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四肢百骸透出彻骨的凉意。怪不得姐姐姐夫的葬礼小非没有出现,怪不得许非的消息自从他们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来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并不是去上大学了,而是被关在戒同所,暗无天日的被折磨了三年...
而自己寄的东西跟钱,通通进了姐姐姐夫的口袋里,亏他们还有毅力,拿着许非的手机跟自己聊了三年。自己也是蠢,三年竟没有发觉出一点不对,也是因为工作,才让她顾不得其他,也察觉不到...
他该有多绝望啊?至亲之人亲手把他送到地狱。本来高考结束,他都可以去上大学了的;本来他...本来...
张湘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用力到发白,她已泪流满面
她想到这里心又沉了几分,到底要怎么跟小非说父母的死讯,才能让这个孩子的痛苦少一点?
“小姨,他们呢?”许非突然开口,吓的张湘猛然一抖,车身都晃了几分,余非一个晃身,这才看见张湘的样子
“小姨,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我真的没事了,你别哭。”余非坐直了身体,硬扯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扯了两张抽纸递给她
张湘接过,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她是熬大夜开了五个小时的车才赶到这里,现在更是身心俱疲,她并没有想好怎么跟许非说这件事
“没事,小姨就是心疼你,等回去小姨就跟你说,你好好睡一觉。”她伸手想摸摸许非的头,以前她总是这样喜欢摸摸许非柔软的头发,许非下意识往后一躲。张湘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随后便收了回去。许非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解释,三年殴打形成的潜意识,他要怎么解释?他冲张湘笑了笑。
“好的小姨”随后便头靠在车窗上闭了眼。
许非这一路睡得很沉。这是他三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他梦到了爸妈,他们说带他去毕业旅行,他还奇怪,这两个人转性了吗?明明平时那么不和,也根本不关心自己,怎么今天要全家出去旅游?虽然他很怀疑,但还是坐上了车,当时的车也是开了五个多小时,车子最后慢慢停在了一处高高的水泥墙外,旁边有个巨大的铁门,像监狱,许非看着外面,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是已经晚了。但许非还是怀有一丝希冀的问出
“这是哪?”他的声音发着抖
爸爸闻言皱眉,但并未言语,只是很不耐烦的看了他妈一眼,意思让她来说。
中年女人嗫嚅着说
“...戒同所”
“...什么?”许非睁大了眼睛
三个字像当头一棒狠狠的砸向了许非。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深深的绝望席卷了他的内心,感觉整个人都变轻了,
他疯了一样的想去打开车门,可是早就锁的死死的,就等着戒同所的人来打开它然后把许非拽出去。
他踢打了车门一阵,甚至还想徒手把玻璃打碎,但怎么可能呢?
许非突然停下动作,诡异的笑了,他捂着脸说
“你们知不知道戒同所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你们就这么恨我?我已经考上了大学了,明明已经可以不碍你们的眼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到这里来啊?你们什么时候管过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来在意我的性取向啊?!到底为什么啊?!”说到最后,绝望从他嘶吼中溢了出来。他才刚刚高考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于父母他从未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过。
可是这些问题,他的爸妈好像并不在意。也并不在意他的未来会怎么样,好像许非的崩溃和歇斯底里在他们眼里只是无理取闹。
“吵什么?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和你妈的错,现在带你来治病,你有什么不满?你像现在这样去了大学,谁瞧得起你?我们这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同性恋出门在外不够丢老子的脸的。”始终沉默的父亲终于出声,好像只是因为嫌许非太吵了。
而许非听这篇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已经麻木了,他想要的才不是这样的答案。
他透过车椅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这两个人,真的爱过自己吗?
“爸,妈,我会死”
此时妈妈回头,表情讪讪
“不会的小非,等你改好,我们就来接你。”此时四五个大汉从铁门冲出来,车门终于开了锁,其中一个男人拽开车门将他拖下了车,他拼命挣扎着,却都是徒劳
“你们放开我!这是犯法知不知道?!”他声嘶力竭的喊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在几个人的缝隙中看着车渐渐开远。
他的心死了,这时在他心中,他失去了双亲。
车窗里,妈妈看着他,流下了眼泪,好像是心疼他。
从此之后,许非只觉铺天盖地的绝望瞬间将自己淹没。回头转身,入目之处,除了电击椅,便是两个男人交织在一起的身体。电流毫无预兆地穿过他的身体,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强烈的刺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痛苦与绝望交织,让他陷入无尽的深渊。身体猛地从电击椅上开始下陷,不停地坠落,失重感与恐惧侵蚀着他的心脏
他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四周一片黑暗,包裹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惊惶地挥动四肢,渴望抓住哪怕一丝救命稻草,然而周围皆是虚无。
“许非,别死,我会等你。”一道温润的男声打破一切,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目之所及一片明亮,眼前人,是李一聪。
“小非,到家啦”张湘轻轻晃了晃许非。
“一聪...”许非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张湘,这才想起来他已经逃离了那个鬼地方,这里不是四方书院。
他叹了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张湘的公寓是在城市边缘的两居室,是她自己买的。
许非跟着张湘进了电梯,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许非想着
“这三年,小姨过的好像很好。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扰乱了她的生活?一定要尽早找到工作,早点搬出去”许非抿了抿唇。
电梯到了。张湘看出了许非的局促,她推着许非进了门,
“小非快进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要不好意思。我昨天临时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可能不是很全,累的话可以直接去洗澡,我买了你的睡衣。”张湘笑着拉许非进来,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新的拖鞋放到许非跟前。屋里很温馨,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能看出来张湘对待这个家非常用心。而许非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像是这间房子里唯一的死物。
“啊,好的小姨,谢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许非低下头
张湘一阵心疼,眼眶又泛起了红圈
“傻孩子说什么呢,这是小姨应该做的,你越好我心里就越开心。别在这站着了快去洗澡吧,洗掉这三年的晦气,明天开开心心的,把不开心全都忘掉!”玩笑间,她推着许非进了浴室,关上了浴室的门。欢笑转为苦笑只在一瞬间,她看了看手掌,上面还留有刚才许非背上骨骼突出,咯手的感觉。
许非洗了三年来第一个正式的澡,因为在四方书院被称为洗澡的只是一帮人穿着衣服在一个间屋子里,有人拿着水管呲他们而已,不管春夏秋冬,水永远都是冷的。
许非搓着身上的泥,触感凹凸不平,时不时就摸到一处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疤和伤痕。
喷头打开,从头淋到脚。他站在下面闭上眼感受着水流过皮肤的触感,像一聪的怀抱,很温暖。他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嘴角微微上扬。
“等会儿跟小姨借手机给一聪打个电话,他应该...还能记得我。”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半小时过后,许非把浴室打扫的干干净净,便穿着张湘给他买的黑色睡衣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但已经不滴水了。他一出来就看到张湘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个鞋盒。张湘看着他,表情沉重,半个小时里她做了很多思想斗争,到底要怎么跟许说姐姐姐夫离世的消息,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长痛不如短痛,许非早晚要知道的。
许非看着小姨表情凝重,脚步一顿,不免紧张起来,
“小...”姨字还没说出口,张湘“腾”地一下站起来,吓许非一跳,张湘一言不发走到许非面前把他拉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
许非以为张湘要说话了,可她又突然低下头扶着脑袋。
许非有些担忧的开口道“小姨你...头疼?家里有药吗,我去拿。”
张湘突然又出手抓住了许非瘦到骨骼突出的手腕。抬起头看着许非,眼神不忍,她说
“小非,你爸妈他们,一个月前,出车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