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幽暗狭窄的通道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于良被绑在刑架上,眼窝深陷,神情疲惫不堪,身上却没有血迹。
见到萧铄,他也只是微眯了眯眼,随即低下头,正想继续闭眼,才发现萧铄身后还有一道脚步声。
他双手动了动,因着被绑太久,手臂僵硬,他不由得挣扎了许久。
于良是个硬骨头,寻常拷打于他而言无用,于是萧铄便让他整日整夜熬着,定时来人巡视,整整两日,于良被折磨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要见抓我的丫头,不见到她,我就是死,也不会说。”
允微的确没想到于良居然会选择见她。
她和于良之间好像也并没有关系,唯一的交集无非是抓他。
她也很好奇于良找她做什么。
于良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仔细看向允微。
他想说什么,但因两日滴水未进,嘴唇干裂,嗓子嘶哑。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允微顿住,“你不认识我?”
那他见什么见。
于良看向允微身旁的萧铄,语气不善,“我与她说的,和你查的无关。”
意思是要请萧铄出去了。
允微更加纳闷,不过于良被绑着,她倒是不担心于良暴起伤人。
萧铄确认于良没有危险的心思,对着允微道:“我在门外等你。”
他瞥了一眼于良,渐渐离去。
“说吧,你为何要见我。”
允微在刑具架旁的椅子上坐下,角度直面于良,目光散漫。
于良理顺呼吸,慢慢道:
“那晚,我用的粉末是木合藤蔓研制的,木合藤蔓是剧毒,只有木合花才能解,寻常人中了此等粉末,三日必亡。”
允微静静看向他。
“木合花几乎绝迹,如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唯有当初大齐皇帝的老子,萧原的皇后用来害过人,后来传出丑闻后,萧原下令烧毁木合藤蔓。”
“你中了我的毒,却完好无损,必然是服用了解药,告诉我,你的解药是哪里来的。”
允微静默半响,才道:“你既然说几乎绝迹,那你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你先回答我。”
于良语气沉沉。
允微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声音淡淡:“我师父给的。”
于良呼吸一窒,“你师父......”
“该你回答我了。”
允微打断他。
于良苦笑一声,“因为皇后害的人,是我姐姐啊。”
他只剩这唯一的亲人,却被人害死,然而先帝的皇后地位尊崇,他手刃不了仇人。
“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于良轻笑一声,“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当初这丑闻曝光,是受了一人的恩,是他告诉我,我姐姐死亡的真相,并且给了我木合花的种子。”
允微眼神一凝。
于良:“那个人叫方苍。”
允微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你说什么?”
于良波澜不惊,“看来你的确认识他,那时的他很是年轻,但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只可惜他无心于京城,后来成了游医。”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于良几缕头发垂落,夹杂着花白的发色,他认真看了看允微,打量她许久。
“我只是好奇,他会收什么样的徒弟。”
“他于我有恩,我本无意与你为难,只可惜你我是敌对的阵营,不过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愧对他当初的恩情了。”
允微扯了扯唇角,“那你为何要帮着陆钊,当大齐的奸细?”
于良闷声笑起来,笑容讽刺。
“小姑娘,我娘是大齐人,我爹是柔然人,本来生活在境州,还算平和,只可惜境州的巡抚看中了我姐姐,为了他的功绩,他抢走了我姐姐,他得了萧原的提拔,我却家破人亡,换做是你,你会恨吗?”
他说完,哑着声音笑出来,眼中似有泪光。
“我千里奔波,到了京城,以为可以看到姐姐,却只看见了她的尸体,我怎么能不恨?”
“所以你遇到了陆钊,并决定帮他?”
于良点头长叹,“是啊,是啊。”
他恢复了平静,“你倒是继承了你师父的本事,那日是将药涂在了门上吧。”
允微痛快承认,“您毕竟身手不凡,我怕硬来,我也吃亏啊。”
“小丫头倒是狡猾,”于良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反倒是你,还是尽早离开京城吧,你师父不像是同意你参与这些纷争的性子。”
允微:“我师父的确不赞同我来,不过他也没有阻拦我。”
片刻静默,于良突然问道:“丫头,你能送我一程吗?就当成全我这个老家伙了。”
允微犹疑,于良见状,便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凌王,只求痛快一死。”
如此,允微也不推脱,“好,我会为你准备好的。”
“既然你是师父的朋友,可......有什么话要留下的?”
于良却笑起来,“朋友?不,我不算是他的朋友,你师父少年神医,我只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流浪者,如何能和他成为朋友?这京城之中,能和他称兄道弟的,也就是如今的丞相了。”
允微神情一变,“丞相?”
她全程不曾失态过,唯有听到这个消息时,难掩震惊,“怎么可能?”
于良看她的目光奇怪起来,“你师父竟不曾与你说过?苏烨霖才华横溢,年少成名,自然能与你师父成为知己。”
师父若是与苏烨霖熟识,为什么这些年来不曾提过半句。
允微竭力平静下来,“或许是他老人家不想我知道吧。”
于良看出有异,也不多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丫头,你去叫凌王进来吧。”
允微也没心情呆下去,出去见到萧铄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开。
见她一副沉闷的模样,脚步凌乱,萧铄不禁有些蹙眉。
再进入地牢时,于良还是那副疲态,唯有眼中多了几分了然。
“凌王殿下,你想知道些什么?”
这地牢内仿若还有允微身上的草药气息,萧铄不自觉靠近刑具架。
他抬眸,神情算不得和善,“你刚刚和她说了什么?”
于良一怔,随即笑起来,“凌王殿下,这与你无关。”
萧铄:“她不是这么轻易被影响心情的人。”
“或许是因为她的师父吧,”于良不愿多说,“凌王殿下要去找一个江湖游医吗?”
“你与她师父认识?”
于良只觉稀奇,平日见萧铄都是问陆钊,今日倒是提都不提了。
“我以为,凌王殿下更想知道陆钊的消息。”
萧铄神色冷淡,“左右陆钊逃不掉,不过是时间长短。”
“说,你和她说了什么。”
于良咳嗽几声,“劳烦凌王殿下,给口水喝吧,不然,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萧铄取下一旁的水囊,凑到于良面前,恰好离他只差一寸的距离。
“你先说。”
于良是真的口渴,原本两天未进水,方才还和允微说了许久的话,早就忍不住了,可萧铄就是不让他喝到。
他忍着喉咙的干涸,道:“我和她师父有过几面之缘,原本她没什么波动,或许是因为,我最后的那句话吧。”
萧铄手中水囊仍是停在原地。
于良咬牙,“我说,她师父或许认识苏烨霖。”
萧铄松开了绑着他左臂的绳索,于良僵硬的拖着手臂抢过水囊,开始往嘴里灌水。
他灌得太急,不过片刻便呛了起来,满脸通红,后又急忙举起水囊喝水。
等到他平复下来,水囊已然空了。
萧铄继续问道:“她师父是谁?”
于良叹气,“我认识的时候,他叫方苍。”
萧铄不再追问允微的事,“现在来说说,陆钊。”
......
允微回到院落,心中焦急地想写信给师父,可真等拿来纸笔,她又停住了。
师父对她这么好,她却因为弃养她的苏烨霖跑去质问师父,或许师父就是不想让她伤心才故意不提起这件事的,她要是写了信,不是伤师父的心吗。
允微收起纸笔,无声叹气。
她看着院里玩闹的两兄妹,努力将烦忧抛出脑海。
正当她放空之际,却见到了萧铄。
这还是他还了镯子之后第一次来这院子。
他换了身衣裳,没有地牢里的血腥味,是他惯常用的松凝香。
允微好奇看向他,“王爷怎么来了?”
院里的两个小孩也停住了步子,静静看着这个俊美但陌生的男子,他一身玄青色的袍子,衬得人气势威严。
自允微将他们带回来,不曾让他们出去过,因此,他们不认识萧铄。
她眉间没有方才的烦乱,萧铄不动声色道,“于良把该说的都说了,如今抓陆钊和余党便捷许多,还得多亏你,方才见你有些心烦,可要出去走走?”
允微看了一眼天色,“我以为王爷会亲自出马,亲手抓住陆钊。”
“陛下指定韩统领追捕,我不过递个消息,实则是个闲人。”
韩问枫是萧禹心腹,他办的事,萧禹才会放心,萧禹让他查宫中之人,不过是走个过场,萧禹实则吩咐的,仍旧是韩问枫。
“王爷当初查的尽心尽力,陛下竟不让王爷主办?”
允微奇了,对上萧铄的目光,她兀自闭上嘴,这皇家的事,还是莫要多问得好。
“既然王爷空闲,我自然是愿意陪王爷走走,不过,我想带上他们两个小家伙。”
华风华言被点到,眸子里蹦出惊喜的光来。
萧铄一口答应下来,“好,我让时兆去订个夜游船。”
允微也被挑起了兴趣,“夜游船?”
“是,澜江夜游,顺着水路,可观街上夜市,风景独好。”
“王爷不怕被人看见吗?我一个女子,还带这两个孩子,若是被人谣传了可不得了。”
允微笑道,“到时候王爷名声坏了,我可不负责。”
萧铄好笑道,“放心,不会发生这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