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谢明从家里到日料店的时候店里还很热闹。
店里靠里面的包间外边有人在张望着，看到他走进后一抬手，问：“请问是来接黎医生的吗？”
谢明说是，两手揣外套口袋里，抬脚走近。
走近后可以看到包间的样子，坐榻榻米上的一群人都穿着便装，但眼镜含量极高，猜也能猜出是医生聚餐。
“你是黎医生弟弟吧。”
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个年轻人，客观来说还是个很帅且看着不太好惹的年轻人，老黄有些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带着他往里走，说：“在电话里差不多都和你说过，我们就一个没看住，黎医生就喝多了，你知道他住哪吗？”
其他人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个帅弟弟，看着似乎还有点眼熟，多看了两眼。
“我是他邻居。”
简单用一句话回应了，谢明视线从包间里扫过，看向趴在桌边的人。
衬衫凌乱，一头埋在桌上，陷进黑色西装裤的衬衫衣摆顺着动作绷出几道褶皱，依稀可以看出突出的背脊。
一直看着很体面的黎医生也有醉得乱糟糟的时候。
不是弟弟是邻居。老黄没想明白一个邻居怎么会被放到置顶栏里，总之先为自己刚才乱猜关系还猜错道歉，之后弯腰把趴桌上的人抬起，说：“他以前从来不会像这样，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方平时喝酒都节制，喝一点就停手，说是不想带着酒味回去，今天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着，从开头喝到结尾。
谢明接过喝醉的人，酒气扑面而来，还有一点浅淡的说不出来的好闻味道。
在空中被转移了一圈，黎江柳眼睛半睁开，略微转头看了眼他，之后眼皮支撑不住又闭上，说：“你怎么来了。”
声音轻且沙哑，分不清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因为困倦。
总之这两个人看上去确实认识。老黄放心了，起身对谢明说：“那就麻烦你了。”
谢明略微点头，扶着身上人转身离开。
他刚出院不久，脚还没好全，按理说最好不要负重，但这位黎医生瘦得表里如一，不怎么重，对行动没有任何影响。
老黄一直把两个人送到了街边，原本想帮着把醉鬼搬上车，结果年轻人果然不一样，一个人就轻松做到了搬运的工作，他只好站在路边挥挥手，说声再见。
车门关上，车辆快速从路面上驶离。
窗外的风不断灌进，路边路灯忽闪，在后座坐下，谢明转头看向放在旁边的人。
人仰头靠座椅上闭着眼，偏冷的五官在路灯的蓝调白光下看着更冷了些，搭在镜框上的碎发被风吹得扬起，镜片下的睫毛带出道过长的虚影。
客观来说很好看的一张脸，但无论怎么看都很陌生，没有任何印象。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刚从学校回来，也不明白电话为什么会打到他这来，身体比脑子快，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在问时间了。像是出于什么积年的习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问了就得来接，所以他这才来了。正常来说他不是个这么热心的人，居然跑这么远来接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邻居。
算是好消息的是这位黎医生喝醉了不闹，只安静地躺着，眼睛一直没睁开过。
车到小区外停下，谢明搬着人进小区上楼。
坐上电梯上楼的时候，睡了一路的黎江柳终于醒了，但也仅限于睁开眼睛，惯常清明的瞳孔依旧模糊一片。
电梯上行，到楼层的时候停下。他家的门只能用钥匙开，谢明不习惯和其他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能这么扶着已经是极限。没有在人身上乱摸，他选择出声问：“知道钥匙在哪吗？”
像是大脑在进行思考，黎江柳靠门上，闭眼安静了半天，之后滞后地回答说：“外套口袋。”
“……”
他身上就穿着件衬衫，领带松松垮垮，从一开始就半点没有外套的影。
站在原地安静了会儿，接受了没有钥匙的事实，谢明带着人又往对面房间走。
指纹解锁后开门，房间灯光亮起，他把身上的人放到沙发上，重新站直身体，问：“有什么其他回家的方法吗？”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大脑目前的处理范畴，躺沙发上的人这次没应声。
算是为了答谢上次对方借用浴室，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谢少爷今天晚上认了，凭着贫瘠的印象去厨房倒了点水，回到客厅的时候递过水杯。
躺沙发上的人闭着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他于是弯下腰，把手里水杯前伸。
冰凉杯壁碰上脸侧，黎江柳睁眼了，浅得近灰的瞳孔清明了瞬，之后又恢复成无聚焦的样子。
凭感觉接过水杯，水杯到他手上的时候就晃了一圈，里面装着的水差点撒出，在关键时刻又晃了回去。
捧着水杯喝完杯里的水，他随手把杯子往旁边一放。杯子在沙发上立不住，往里侧滚落。
“抱歉，我今天和同事聚餐，原本是想提前和你说一声的。”
水喝得快，有水滴从唇角滑落，顺着脖颈没进衣领，他随手擦去，抬起头轻声说：“今天在家没干什么坏事吧。”
可能是因为累得没力气了，很轻的声音，还断断续续的，和平时不一样，少了平时温和的态度底下隔着一段距离的天然的冷淡劲，带着自然的熟稔，没有丝毫防备，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十分自然又熟练地交谈。
自己只是平时没什么往来的邻居，谢明看也能看出这是认错人了，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没有回答，他只弯腰拿起滚到沙发靠背边的水杯，结果在起身的时候，脖颈上搭上了只手。
冰凉的，带着点些微的温度，还有点酒气。
拿杯子的手一顿，谢明转头看向这个半躺在沙发上的人，猝不及防对上镜片后一双半睁开的眼。
浅色瞳孔依旧没有聚焦，但像是即使是这样也能认出他，有种之前没见过的专注，专注到他莫名一时间也移不开视线。
“抱歉，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能找到时间好好陪你。”
一只手搭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抬起落在人脑后轻拍着头发，黎江柳碎发铺散在沙发上，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但是因为本来就看不清，滑下也没关系。
他很显然已经意识不清，说话却意外的还算流畅，只是看起来显然没分清说话的对象是谁。
愣神只一下，谢明拿着水杯的手松开又握紧，快速起身想离开。
结果沙发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软，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撑上后直接陷了下去，距离不远反近。
近到甚至能够看清过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和浅色瞳孔里的自己。
太近了。单腿半跪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支着墙面，他这才堪堪止住了快速靠近的动作，呼出口气。
头顶打下的灯光被他遮住了大半，下面的人陷在模糊的昏暗里，衬衫凌乱，像是被他的反应戳中了什么笑点，突然笑了下。
和之前看过的公式化的笑不一样，对比起来这次显然是真笑，冷淡眉眼舒展开，有种说不出来的放松的懒散劲，眼底漾出道笑意的同时嘴角扬起，在昏暗光线里也掩饰不住的灼眼。
“……”
瞳孔略微一动，谢明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就算察觉到落在后脖颈上的手开始施加力道，躺在沙发上的人略微直起身靠近，也依旧没动。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时候带起的微弱气流，垂下眼就可以看到人扬起的下嘴唇上的纹路。
之前的喝酒了不闹的结论显然下得过早，这位黎医生不仅喝醉后会认错人话变多，还会做其他超出寻常的举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是他也能猜到。不喜欢和别人过度接触，这种接触更是绝对不能接受，谢明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后退并离开。
但是他没退。
大概是酒精的味道在麻痹神经，他也像喝了酒一样，大脑在短短时间内被带进这模糊的昏暗里，眼睛垂下，脑子里有什么已经断联的神经试图活跃，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本能地往前凑，没有一丝抗拒。
很近，近到已经能够感受到温热的温度，他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浅灰眼睛。
再下一瞬间，唇上传来微凉触感。
不那么柔软的触感，也没有任何温柔的意思，有什么把他嘴死死捂住。
“……”
他垂下眼，看到横在中间的冷白手掌。
“不要这么早就决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大叔上。”
在最后时刻，黎江柳停下动作，又一下躺回沙发，一手横过额头，困倦地闭眼，说：“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事没有体验过，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
他笑了下，慢慢收回捂在嘴上的手，略微睁眼道：“你有那么好的未来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