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雪一愣。
冰冷的气息在眼下一触即逝，快得仿佛是沈行雪的幻觉。随即，他面前的密信被陆为霜徒手抓走了。
密信内容本早已消散，只余残留气息，沈行雪察觉不到，陆为霜却能够察觉。何况他本就是为此信而来。
一眼扫过信中内容，陆为霜抬手将信毁去。
沈行雪道：“你伤势未愈，不如你给我一些魔兵，我带着他们去极北之地相援姬酆？”
陆为霜侧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侧颜，道：“不必。连姬酆都对付不了，去再多也是枉然，还会打草惊蛇。”
沈行雪道：“我可以……”
他想说他可以带着行雪剑去，行雪剑是陆为霜昔年的佩剑，以他元神所铸，向来所向披靡，可谓之神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陆为霜打断了。
“师尊。”
陆为霜看了过来，只是一瞥，却看得沈行雪一顿。那是一个极其冷淡的眼神。
陆为霜冷声道：“您曾经将弟子逐出师门，后来……后来您……您本应……本应……过了五百年却又忽然出现在弟子面前。我原本想，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互不相认也就罢了。可您却忽然性情大变，竟然围在弟子身边。我是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直到我发现，自从您出现后，弟子就灾难不断。您说，这是什么缘故？”
沈行雪脑中轰地一声，陆为霜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他吗？
“我……”
陆为霜抬手，打断了他。转向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两人之间隔得本就不远，四五步距离，陆为霜就走到了他的面前，俯首看着他，道：“师尊，您当初那样对待本座，莫非还真以为，过了五百年，本座还念着那点师徒之情？本座只不过是想看看，您葫芦里究竟有多香。”
沈行雪一颗心脏砰砰跳动，忽而一愣，道：“什么？”
陆为霜面色有些不自然，拂袖转过身，道：“没什么。本座是说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说你香！你千万不要误会！”
“啊，好。”
沈行雪原本以为陆为霜只是口误，或是别有深意，并没有多想。
他走到陆为霜面前，抬头看着他，道：“以前将你逐出师门，是我之过。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帮着那些人来伤害你。我死了五百年，如何与他们有纠葛？”
之前得知陆为霜认出他的身份时，他还当陆为霜得知了他的心意。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言明。有许多话，两人也并未说开，譬如以前他避他如蛇蝎，怎么死了后莫名其妙活了，就对他芳心暗许了？他以为这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谈论的话题。如今看来，也许是他多想了。
沈行雪不禁松了口气，但心中却有些若有似无的失落。不过也更加肯定，成魔对陆为霜心性影响甚大，这或许是那个副作用带来的。从前的陆为霜，很少这样敏感多疑，性情古怪。
陆为霜道：“我……我……”
他的视线却移向沈行雪浅色的唇。
沈行雪道：“总之，我绝不会害你。以前疏远你，是因为……因为你太热情了。现在，既已得知你没有了那些想法，我也没有疏远你的理由。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的徒弟。永远不会放任你陷入危险而不管。”
你始终是我的徒弟。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陆为霜心中那些滚烫的旖旎心思顿时浇了个粉碎。
是，在沈行雪的心里，他始终是他的徒弟。永远都是。所以才对他那么好。可他，可他心里却在想那些龌龊不堪的东西。他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卑鄙！多阴暗！多恶毒！多肮脏！他怎么配肖想沈行雪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卑鄙阴暗恶毒肮脏，沈行雪就不会死！
陆为霜捂住了自己的头，渐渐蹲了下去。
沈行雪神色一变，道：“陆为霜，你怎么了？”
下一刻，他听到压抑的哭泣声传来，心中一惊，忙跟着蹲下去察看。
“陆为霜！陆为霜！”
陆为霜好似听不到他的呼唤，开始用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沈行雪忙伸手去阻止他，“陆为霜！陆为霜！你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陆为霜！”
陆为霜的力气那么大，他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抱住他的头，让他不要去伤害自己。
陆为霜一边锤，一边发出痛苦的呓语：“我阴暗。我恶毒。我该死！我该死！”
沈行雪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攫住，他紧紧搂着陆为霜，手轻轻地拍在他的后脑勺上，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么想不是你的错，陆为霜，别这样。你懂得保护自己，不轻易相信他人，这没有错。不要自责。”
大概是捶打自己脑袋感觉不到疼痛，陆为霜渐渐停止了动作，呆了会，忽然五指成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狰狞道：“我肮脏！我要把你这颗心挖出来！”
沈行雪双目骤缩，道：“陆为霜！”
他紧紧抱住了陆为霜对准自己的手，死死地抱着。目中映着陆为霜努力挖向自己心脏地模样，在那一刻，好似看到了、明白了这五百多年来，陆为霜是如何坐在魔尊这个位子上的。
以前的他，正直、善良。成了魔后，心性大变。却无法由他控制。也许真正让他法力不受控的原因，并非是他身有隐疾无法接受。而是他成魔后心中欲望大增，无法压抑。乃至于身有缺陷却仍然欲壑难填，让他倍感苦恼。整日整夜在其中挣扎，又如何会好过？
所以才会走火入魔，才会最终法力不受控。只能靠泡冰池来缓解。
“陆为霜，陆为霜，没关系，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滚烫的泪滴落到了陆为霜手背上，陆为霜一惊，理智清明了些。立刻卸了手上的力道，道：“师尊，我，我，对不起！你怎么样？我有没有伤到你？”
他想去检查沈行雪的手，沈行雪却一把抱住了他。
“陆为霜，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欲念，每个人都会有阴暗的心思。就算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有了许多从前没有过的想法，也不代表你就变得不好了。就算你身有隐疾，就算你不举，也不代表你不可以有那样的想法。你不必悔恨，不必自责。我们都可以想办法的，我们可以找找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慢慢就会好的。你没有必要因为自己有了那样的心思而苦恼。不管是你怀疑我，还是如何。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陆为霜听完，有些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意思？师尊知道他的想法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原以为沈行雪知道后，会厌弃他，就像从前那样。可却没想到不仅没有，以为他不举，竟然反过来安慰他。
“师尊，我……是我对不起你……”
沈行雪拍了拍他的背，用尽量温柔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是现在，事关你的安危，有许多事，你不必瞒我。我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身有隐疾，却还总怀欲念，无处发泄。又因自己怀有此念头，心中憎恶自己。故每每此时，你便去泡那冰池？不仅如此，你还总是会有其它的，违背你心意的想法？就好比像刚才那样怀疑我？每当你察觉这样不对，却还是忍不住生出这种念头，你便无比苦恼？久而久之，便开始走火入魔？之后又因那诡修的幻境，使你重伤自己。之后慢慢的，法力便不受控了？”
陆为霜几乎呆住了。
见他不说话，沈行雪安慰他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真的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至于之前血洗五大仙门，也绝非陆为霜的本意。在沈行雪的想象中，那样一种情况下，人人都因他成魔而要杀了他，陆为霜刚成魔，必定压制不住心中杀意与怒意。他不仅要压制自己，还要与数万修士周旋。事后，也必定因此而悔恨不已。
仔细想想，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为什么陆为霜会心甘情愿地去赴遗祸天渊的三日之约？也许里面怀着他的愧疚。他在那血洗五大仙门，也许也是想去谢罪。
陆为霜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师尊并没有察觉他心中所想。原来师尊竟是这样想的？！
原来在师尊心中，他是这样好，以至于给他找了这许多借口。
得了陆为霜的点头，沈行雪总算找到了陆为霜的病因。也算是松了口气。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束手无策了。道：“你放宽心，不管你心里想什么，都是正常的。这些年，你从来没有滥杀无辜过，也从来没有因为什么邪恶的念头做出什么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不是做得很好吗？”
陆为霜点了点头。
沈行雪又道：“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师尊相信你。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念头。”
在沈行雪的安抚下，陆为霜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是，现在他还没有对沈行雪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以后他要更加小心谨慎，他一定一定不能伤害沈行雪，一定一定不能玷污沈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