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安炉并没有扔掉那面黄铜镜,反而,他把它挂在了天花板上。方未明每天早上一睁眼,便能看见悬挂在头顶的黄铜镜。

    安炉只是平淡地道:“如果我是——鬼上身的话,哥哥你会第一时间发现。”

    方未明默默瞥了他一眼,声音很低:“我会第一时间被你杀死吗?”

    闻言,安炉冷静地摇了摇头,脸掩盖在阴影之下,他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轻轻的“哐”的一声,他道:“不会。”

    “安炉——”方未明握住他冰冷的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告诉我,安炉,我是你的哥哥,我比谁都想要帮助你。”

    他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自己是安炉的哥哥,他们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方未明想要帮助安炉,就像安炉曾经帮助过自己那样。

    安炉盯着方未明缠住自己的手指,纤细,稍微一折,就会断掉。残缺带着血液的骨头会显露出来,方未明会露出无比剧烈的惨叫。

    漂亮的,脆弱的,安炉心想,只要不懂得欣赏的人才会去摧毁一件美好的事物。

    安炉将自己的手从方未明的温暖里挣脱,他缓缓摸上了方未明的脸颊,紧接着,是眼皮。

    能看见的方未明的眼睛是灵动的,像是大脑孕育了新的生命,这生命从他的眼珠子里迸发。

    它们不再是食物。

    安炉声音嘶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方未明。方未明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安炉垂下眼皮,道:“我不想叫你‘哥哥’,我在你眼里,除了‘弟弟’这个身份,是不是再无其他?”

    “你在说什么?”方未明慌乱了几秒,后是恼怒,却不知这恼怒是来源于什么,他的脸皮变得红润,像是膨胀到鼓起来的草莓。

    “我在跟你想办法!你不要转移话题!到底为什么不告诉发生了什么?”方未明连退好几步,边说边心虚,最后狼狈地跌坐在床上。

    他还没有习惯自己不再是瞎子这一事实。

    安炉坐在一旁,斜阳透过窗帘落了下来,在二人只见划出一条界限。安炉冷冷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不会再和我一起。”

    “你是我弟弟,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跟谁在一起!”简直是脱口而出,方未明后知后觉,心脏几乎要从薄薄的皮肤里穿透出来,蹦到安炉面前。

    气氛一瞬间冷冻。

    安炉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未明,彷佛要看透他人类皮肉下的薛定谔的灵魂。

    方未明粗喘,他又看见了那面黄铜镜。

    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赤身裸体坐在地上,黑影在不断盘旋,像是流动的水,轻柔地划过,只在皮肤上流出温和的痕迹。如空气一般,却让他无止境地发痒。

    他看见,自己露出了不堪入目的神情。

    “镜子是内心渴望的反射。”

    方未明想到这句话,背后刹那间被冷汗浸湿。他不能做出这种事。

    安炉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面前,单膝跪着,头枕在他的大腿之上,声音几不可闻,道:“方未明你为什么不怕我?就不怕我真的是个怪物吗?你看见了那些东西也不害怕吗?你并不是勇敢的人,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远离我,再也不见我。”

    方未明第一次听见安炉说这么长的话,他怔住了几秒,才捧起安炉的脸,“我不怕,我们是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我根本不害怕你。”

    安炉的语气一下子便冷了起来,“你撒谎,你明明害怕,在我面前一直强忍着不发抖,甚至,害怕到哭不是吗?”

    “都这么害怕了,不跑还等什么呢?居然还想要帮我吗?”

    他也不等方未明回答,眨眼间,黑影窜了出来,从方未明的衣缝里钻了进去。

    “嗬啊!”

    安炉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光,他俯视着方未明,道:“不是说不害怕吗?你抖什么?”

    方未明双手紧紧攥住床单,他却撑着道:“我不害怕……但你不要让它们乱跑。”

    他的语气很软,跟求饶没什么两样。

    安炉没有动作,黑影却飞快地在他的身躯之上游离。

    “安炉——”

    黑影一下子便不动了。

    安炉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离开我,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方未明比他更气,他的身体敏感,刚才有部分黑影像是故意去摩擦他的身躯般去折磨他。

    “你这个!疯子!故意说这些来气我吗?!我不是说过吗?我根本不会离开你!我也根本不怕你!反倒是你,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安炉反问,表情扭曲了一秒。

    然后他笑了,癫狂的笑,面红耳赤的狂笑,眼珠子彷佛要挣脱而出,血管几欲爆裂,青筋隆起,像是皮肉承受不了这夸张的笑而要爆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钻出来。

    安炉的皮肉很白,刮过大白腻子的墙壁的死白。

    但他很快平息了下来,临走前,他斜睨了方未明一眼,如同给方未明刚才所说的玩笑话的最后嘲讽。

    两人吵了一架,严重的,难受的。

    至少在方未明看来是这样,安炉不与他说话,不得不说的时候也只是简单的一些语气词。

    只不过安炉从当面盯着他,转变到默默在背后盯着他的动作。方未明一回头,安炉又像是没事人一般装作在专注自己的事情。

    以及,安炉开始在黑夜中看着他。

    他们只有一张床,尽管白天互相冷战,但是夜晚还是要同床共枕。刚开始的几天两人都默契地背对着彼此不说话,然而后面事情的走向逐渐了诡异了起来。

    方未明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a——nnn——lu。”

    “a——nnn——lu。”

    “a——nnn——lu。”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在梦呓,后面他才意识到,不断叫着安炉名字的,是安炉自己。

    方未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撞击床板,他想要睁开眼睛,冰冷的触感却陡然传递到了脸上,黏糊的,带着奇异的香味。

    他止住呼吸,眼睛却不敢再张开了。

    紧接着被窝里轻微的抖动,以及,安炉的喘息声。这喘息声就像是抵着方未明的耳朵发出来的,湿润的气息彷佛涌入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未明感受到热气翻腾了上来,直直朝着脸颊而去。他僵硬无比,但他还是控制自己有意识地翻了个身,恰恰躲了过去。

    一声轻笑。

    几秒后,柔软的嘴唇贴在了自己的额头,停留了很久,久到方未明的呼吸即将停止。

    这场冷战直到方未明看到餐桌上绿油油一片的食物才暂时被他撇到脑后。他终于忍不住撂下了筷子,率先开口道:“你是故意的。”

    安炉头也没抬,“是的。”

    “你——”方未明急促呼吸,“明知道我不喜欢吃蔬菜,可是从吵架开始,你就每天只给我做这些吃的。”

    “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自己做。”安炉轻声道。

    “我……”方未明难以自持地抖着嘴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做饭。”

    安炉倒是平静,方未明被衬托得更加愤怒。

    “你可以学,我可以教你。”

    “我不要!”方未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根本学不会!”

    安炉沉默了几秒,周身气压很低,他看着急得面红耳赤的方未明,好一会儿低低地笑出声。

    感觉自己被嘲笑的方未明忽地站起身,骂了几句,把卧室门关得震天响用以表达自己的反抗与愤怒。

    他感到莫名的委屈,可是,可是之前那么久他都是在安炉的照顾下活过来的,如果,如果没有了安炉,他该怎么办……

    他要学做饭吗?

    方未明想起自己很久之前一时兴起做的牛排,成果是一坨黑色的碳。

    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决定还是点外卖应付下。

    尽管安炉曾经严令禁止他吃外卖,但是,安炉现在不会管他的……不知为何,方未明还是在安炉不知情下偷偷摸摸点了外卖。

    他警惕地盯着书房门,一边小心翼翼打开门将外卖拿进来,动作极其轻,像是在飘。

    然而,就在即将抬脚进入卧室的一瞬间,书房门开了。

    方未明弯着腰,僵硬地转过脖子。只见安炉戴着一副眼镜,懒散地倚着门边,明知故问:“手上拿的是什么?”

    方未明支支吾吾,没说话,窜进卧室,将门给带上了。

    他背对着门,慌慌张张的,猛然感觉手里的外卖传来一阵腥臭味。方未明干呕了一下,将外卖拿远了些。

    敲门声响起。

    门外,安炉道:“出来。”

    方未明不吭声,下一秒,门被强硬地打开了。

    方未明震惊地回头看,只见牢固的门把手被暴力地弄掉,松松垮垮的,像是马上就要摔落在地上。

    方未明:“我……”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看见安炉手上端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牛排,牛排旁边甚至放了红色的水果。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安炉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血丝的牛排,轻微地叹了口气,“吃吧。”

    方未明在原地没动,直到安炉沙哑地重复:“过来。”

    他这次磨磨唧唧小碎步挪了过去,将牛排接下。牛排煎得恰到好处,汁水几乎要溢出来,奶香味扑鼻。方未明情不自禁吞咽了几下口水。

    只不过,方未明的视线移到了红色水果那。他屏住呼吸,整个人抖了一下,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那水果。

    红色的壳子,白色的瓤,黑色的核。分明,分明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珠子。而这眼珠子,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

    被刺激到的方未明感觉胃部的酸液倒流,他紧闭双眼,难受地说:“我不吃!拿出去!”

    听闻,安炉歪了歪头,似乎并不知道方未明为什么又生气。但他手指一动,将那眼珠子拿了起来,随后,放进了嘴里,一脸享受地咀嚼了起来。咀嚼声清晰地传进了方未明的耳朵里,他再也憋不住,飞快跑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吐。

    背后,安炉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这种水果叫做‘瓜拉纳’,你以为是什么呢?”

    他以为……

    他以为安炉……

    他以为是什么呢?方未明眼泪直流,他以为安炉又做了坏事,而这一切,他作为哥哥都无法阻止。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无能为力,连给自己弄顿饭都做不到。他又该?怎样去帮助安炉?

    方未明再次联系了自己的心理医生——杨善。尽管杨善医生表现得并不是特别专业,但是总好比自己钻牛角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杨善的模样,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会是一幅刻板严肃的中年男人相貌,相反的,杨善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潮,戴着闪光的银色链子。

    这让方未明不得不再次审视杨善的专业性。

    杨善察觉到他的不信任目光,笑道:“我从业很久了,公司网站上也可以找到我的履历哦。”

    闻言,方未明微微放松了身躯,他双手交叉,大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将自己的困惑娓娓道来。

    “……我想要帮助我最喜欢的人,但是我帮不了他,他好像,也并不想要我的帮助。我很着急,我和他还吵架了。”

    “你喜欢的人吗?”杨善道。

    “不、不。”方未明皱着眉,条件反射地否决了。

    杨善眯了眯眼睛,“你给我发的消息上面写着,你想再次接受催眠。如果你不诚实告诉我你的实际的真实的情况,我很难对你进行催眠。”

    方未明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抬眸盯着杨善,只见杨善笑眯眯地冲着他,翘着二郎腿。

    风趣温柔,却像端着枪瞄准猎物的猎手。

    他喉结上下滚动,显然陷入了纠结的状态。好一会儿,方未明犹豫地说出:“他出现了很糟糕的情况,他,不像他了。”

    方未明不能告诉任何人安炉和他那怪异鬼影的事。

    “你们坠入了爱河?”杨善又问道。

    “不是。”方未明这次回答得很快,却又用责怪的语气说,“一定得是爱情吗?就不能是其他情感吗?”

    “抱歉。杨善从善如流,“那是不是得‘他’来接受催眠,而不是你?”

    方未明停顿了几下,道:“他不是病了。是我,我想要帮助他,可我做不到。”

    他说得随意:“我有病,我想要先治好自己。”

    方未明反思了很久,他认为,恢复过往的记忆或许能让他独立一些,也能让他清醒、无杂念地与安炉相处。

    “哦?这两者没什么关系,你是怎么样得出‘你病好了就能帮助他’的结论的?”杨善饶有兴趣,凑得更近了。

    方未明摩挲手指的动作停下,低下了头,很小声地说道:“我太依赖他了,没有他,我活不下去。而依赖的原因,是我没了之前的记忆,我的世界里只有他。所以我想记起之前的事,这样,我的世界就不单单是他。我才能独立,我才能帮助他。”

    杨善蓦然停住了,他的笑意收敛,道:“你想要离开他?”

    方未明:“你理解错了。”

    “是吗?”杨善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低沉地问道:“如果催眠让你想起来不那么好的记忆,你还愿意帮助他吗?”

    “如果你记忆里的他,跟如今的他相比,并不是一样的。你会失望吗?还是愤怒?”

    方未明愣了几秒,他道:“为什么会不一样?”

    他使劲按压了下虎口,默默说:“都是他,尽管……不会有差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杨善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道:“抱歉,我不能,催眠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目的性太高,我可能做不到呢。不如,你另请高明吧?”

    杨善的神色无比正常,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一些不符合专业性的话。

    方未明直接怔住了,他张着嘴巴一脸疑惑,但这疑惑没有持续太久,紧接着他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表情。

    他小声嘀咕道:“果然不能找便宜的。”

    方未明没有强人所难,外加,他确实处在一种迷茫犹豫的状态,他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搞清头绪,也无从下手。

    所以,当杨善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方未明安静地跟了上去。

    杨善见他低落,安慰道:“放心,记忆总会有恢复的一天的。就算没有,过好现在的生活,比沉湎于过去要强很多。至于,记忆里的人,忘就忘了,人生不需要与他人有联系,利落的来,干净的走,保持好心态,好心态决定人的一生。”

    方未明哽住了几秒,“呃,你去当营销会不会比当心理医生要好很多?”

    杨善矜持地一笑。

    方未明盯着他的背影,就当杨善抬脚迈出大门的一刹那,他陡然喊道:“等下。”

    杨善手握住了胸前的红蓝小丑胸针,回头道:“嗯?怎么了?”

    方未明背着光,哑着声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

    他垂着头,看着光洁的地板,瘦削的身躯被包裹在白色透明的衣衫之下,阳光从侧后方飘了进来,使得一眼能看清他的身体曲线。

    “你不惊讶我能看见了吗?”

    “就好像,你早就知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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