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灯光,灯光组就位!”
咔——
偌大的礼堂登时一片漆黑,嘈杂喧哗四起,不过下一秒众人便纷纷拿起手机,星火瞬间亮起一片,连带着喧嚷都消失不见。
“嘶,别碰别碰,调摄像头呢!”夏知意努力控制着身体平衡,压低声线。
礼堂还黑着,于是相机里也是如出一辙的黑,什么都看不见,夏知意指尖不小心划在屏幕上,没来得及查看是不是误触了什么,光束猛得洒下来——晚会开始。
视线聚焦的光束正中,倏得显现出一个身影。夏知意循着光望去,有那么一瞬间,被故意营造出的氛围感惹得心脏一滞,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把电吉他,一个少年。他一身浩然正气的红,棒球帽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但即便是低着头懒懒散散地站在那,他的张扬和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也压不住一般迎面涌来。
电音开场,夏知意倏地回神,这才想起拍照录像,于是匆匆将视线投回到手机屏幕。
舞台正中的少年在同一时刻抬头看向观众席,帽沿下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透过放大十倍的摄像头,似乎可以洞察人心,和夏知意的目光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夏知意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瞬间活过来的心脏。一下又一下,从未如此剧烈,有力地跳动过,几乎与耳旁电吉他的节奏共振。
而在这嘈杂兴奋的背景音里,夏知意捕捉到铺天盖地而来欢呼声中的关键字眼,台上那个少年的名字——
江逾白。
_
“哐”“咔擦”“嘣”……
脖子一轻,夏知意垂眸,玉串成的护身符倏地碎了一地,她心头一跳,难言的不详和痛感四面八方延伸而来。
“又又又又是九宫格,真服了…”
脑袋昏沉得要命,意识徘徊在清醒边缘,偏睁不开眼,耳朵却先一步敏锐捕捉到一点点稀碎声音。
“你说她,站姐的水平,朋友圈真是屈才……”
“哗啦啦”“哗啦啦”…
完蛋,手腕又是一轻,夏知意不解地看过去,她暑假求的十八籽竟然也断了,十八颗珠子浅色的晶莹剔透,深色的质地浑源,洒了满地。
“不过这回九宫格…咋有一张黑漆马虎的,啥都看不着呢…?”
黑漆马虎…看不着…
夏知意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背后全是冷汗。直到睁眼,光亮从一片黑暗中穿透进来,夏知意这才意识到那护身玉和十八籽的断全是大梦一场,还真是……
“呦,醒了啊站姐。”
没等她后怕完,就听底下几个唠嗑的人“风言风语”。夏知意无语半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两个玩意的断……要是梦里的,还真说不准是好事儿坏事儿。
“小夏,你那九宫格里面黑不拉几那张图发的是啥?”说话的是她下铺,东北人,人生一大乐趣,听八卦。
“就…开场的时候随便拍的,凑数。”
夏知意愣了半天憋出一句,敷衍着去洗漱,卫生间门一关。另外三个人头碰头聚在一起嘁嘁喳喳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一哄而散。
黑暗,光束。
鸦雀无声,一声电音。
滋——停电了吗?
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往下淌,夏知意双手捧着冷水,一股脑醐在自己脸上。
这么冷的天,那一瞬间她手都被冻得发红,但夏知意就是冷静不下来,她一闭眼,有些场景就一个劲儿往脑袋里蹿,怎么也消失不掉。
滋——“我说话难听点,咱们班根本没人在意这个,是你一直在里面走不出来。”
滋——“你在意的,是我败坏他的名声吧。”
滋——“现在我有对象了,他也有对象了,你自己找一个不行吗?”
哗。
停电了,有一个瞬间,全世界都停电了,麻痹许久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就像是从前的伤疤还没有好,被迫撕开来,然后染得鲜血淋漓。
久置的手机忽地震动,电音直冲天灵盖,夏知意猛得清醒过来,眼瞳中某个少年的影子一闪而过,电吉他钢弦折射出的银光于镜中忽而复现。
不对,她不该被影响。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错。
“喂,”接了电话,夏知意拿水冲干净手上残留的泡沫,“嗯”了一声。
顶灯明亮,压根没有停电,而夏知意刚才不经意间眼角落下的一滴眼泪,却悄无声息,染花了她才画好没多久的眼线。
_
起手,夏知意深吸一口气,收紧小腹,手臂一点点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唇角略微上扬,闭眼的瞬间,视线聚焦。
古典舞,舒展最为核心,吐息均匀是关键。水袖荡开来,恰到正好的音乐伴着夏知意的碎步一点点靠近,除了音乐,舞房安静无声。
滋——
夏知意蒙着面纱的嘴角一顿,眼神里不慎流露出几分诧异。水袖旋转,随身起舞。舞房确实离唱歌的地方很近,但是……
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电音,如果……是电音的话,是他吗?
又一声电音,像是与她的音乐相映成章,每一次拨弦都恰恰好与节奏对应。古典与流行乐的碰撞,就好像某种东西被灌注了灵魂。
于是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夏知意的舞蹈中慢慢灌注进某种莫名而来的力量,不强,却每一下都直击人心,连带着高潮都好像比从前训练的时候更有韵味。
音乐落幕,夏知意举手鞠躬谢幕,几乎是同一刻,刚才横空出世的电吉他音色也倏地消失,就好像某种约定,又或者某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电音,电吉他,这么巧,连续两天,同一个人?
“恭喜你,舞社面试通过。”
夏知意礼貌性笑了笑,再次向评委鞠躬,不自觉想起几天前舞蹈老师的话。
“小夏,现在的你,真的在跳舞吗,你这么频繁地练,如果舞蹈没有灵魂,都是没用的。”
“小夏,舞蹈啊,要有灵魂才行。”
好奇怪,刚才那段舞蹈,好像……夏知意找到了所谓的灵魂。
真奇妙,在那段并不是多么适配的电音吉他旋律里,她竟然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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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敞亮的走廊倏地一暗,夏知意刚收拾好东西抬头,就陷入进无边黑暗中。手心慢慢冒出一层冷汗,夏知意不得不闭上眼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去摸放在外套兜里的手机。
兴许是刚才拖外套的时候用的力道大了些,夏知意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坏了,这外套兜太浅,大概率是掉地上了。
祸不单行。
直到眼睛适应了一点黑暗,夏知意才呼出一口气,恍惚中似乎瞥见了落在一旁的手机。手机壳边镶着几排闪钻,就是为了在黑暗里也能被精准捕捉。
夏知意一边叹气一边蹲下去,指尖往手机的方向探,有点远,她便又往旁边移了移位置,再一次尝试着伸长手指。
就在这一刻,一道银光猝不及防闯进眼眸,夏知意花了眼,下意识便收回了探出去的手。视线再次聚焦,手机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红色运动鞋。
浑然正气的红,还有刚才一闪而过的银白。
夏知意脑瓜子嗡嗡的,下意识抬头看向来人。
黑暗,没有光。只有钢做的琴弦漏下来一点银,还有……拿着手机,颇有些吊儿郎当的人。
下一刻,光束从手机背面射出来,投在夏知意身前的白瓷地砖上,她在同一刻看清了那人——出场就站在黑暗中唯一的光里,微弯着腰看向她的少年。
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昨天,他站在舞台上,背着电吉他,潇洒又不羁,只是少了扣在头上的棒球帽,露出他深邃俊秀的眉眼。
光影里,他弯了弯眼尾,黑色瞳孔全是惊慌又诧异的夏知意。
……真的是江逾白。电吉他手,江逾白。
“同学,手机。”
不等她反应,江逾白二话不说把手机塞进夏知意手心,趁她愣神的功夫,径直离开。
机身冰冷,夏知意心脏却迟迟不肯平息,手电筒的亮光反向投射在她脸上,那几秒,她瞳孔里充满着闪烁不停的星光。
许久,久到腿都快麻了,夏知意才挪了挪手机的位置。这……触感好像不太对,她下意识垂眸,眯了眯眼想要仔细辨认。
哐。
灯火骤然明亮——来电了。
夏知意清晰地看见,目光所及,她的掌心,除了自己的手机,多出一张红色硬纸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