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

    李端月听完陆同天的话笑得不停拍水，淳淳还以为跟它玩呢，也展着翅膀拍水，啾啾直叫。

    陆同天本来牟足了劲一口气把话说完了，但听到李端月的笑声心里又有点发虚，连声音都小了：“端月，你那儿什么动静呀，你在花鸟市场吗？”

    李端月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把乱扑腾乱叫的淳淳拢在胸前，等终于笑够了，淳淳也安静下来了，才捏着嗓子开口：“哎呀，我的小相公，这可怎么办呀，我最大的秘密被你发现了，我只能杀人灭口啦~”

    刚刚他点开传讯，陆同天一上来就像背好了台词一样吐字标准清晰又大声，但语调很僵硬地问他：“我在库房发现一个密室，我能下去看看吗？”

    李端月听到懵了一瞬，随即心里像被一蓬棉花糖软软的撑满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的不得了。哪有人发现一个可疑密室是先传个讯问问啊，还“我能下去看看吗？”，万一是什么犯罪证据呢，他这么一问，对方难免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下去看过了，这下连生命安全都难以保障啊，毕竟这个对方的身份要杀他可不难。

    而且，听陆同天这个语气口吻，他还是思考了很久，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下的这个“烂”决定……

    如果是别人，李端月真会怀疑对方是已经下去看过了又拿话来试探他，但陆同天，李端月知道他真的是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问的，他真的是在征询自己的同意，而且真的只有自己同意了才会去看。

    “你不要逗我了，我能不能下去看啊？”陆同天的声音很浑厚很磁性，但大概是担心自己让李端月为难提了不该提的话，此刻小小声的像小媳妇一样念咕，又教李端月喜欢得不行，更何况那语气中全然的信任，让人怎么能不喜欢。

    “看看看，我的小宝贝想看就看，本来也没想防着你，我只是不想提这回事罢了。”他朗声笑了起来。

    “真的吗？”陆同天的语气非常欣喜。

    李端月还真没哄他，那个密室用空间屏障隐匿起来了，同时还布置了影响魂术使用的法器，这都是防玄正的，玄正会隐蔽地用术法探索他的地盘但从不会进来动手乱翻，而像陆同天这样到处物理手段翻腾的，那个密室反而相当于没有任何防范措施，李端月也觉得没必要防他，他真的只是不想提那回事。

    “当然是真的啦。那，我的小鹰鹰，你是想先下去看看再听我说呢，还是想先听我说再下去看呢？”很难得，他今日提起这件事居然心情还不错。

    陆同天思索了一会儿，“我想先下去看看。”

    “好~去吧鹰鹰，等你看完想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再问我。”

    “好！”那快乐的声音令人动容。

    结束了通讯，李端月心情很好地靠在浴盆里，可时间愈久却愈发感到低落，过去他总是把别人当成“空壳”，可爱过一次后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像一具空壳，每当感受到真挚热烈的被爱着就体会到自己是多么对爱无能为力。

    “邱出棠啊邱出棠，你可真是个破师傅，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你根本没教会我怎么爱，你只给了我一份现成的爱。”那就是爱你，爱你邱出棠这个人，可是该怎么去爱别人呢？

    每当面对诱惑，面对自由，面对选择，他总是会忘记去考虑别人的心，变回一个自私又冷酷的李端月，那些所有美好的品质，在邱出棠身上是那样鲜活而明亮，可被李端月学来却像一堆粗糙简陋的工具，他是一个连举一反三都不会的不合格学生。他想爱陆同天，想爱雪晖，想爱玄正……可是该怎样……

    李端月枕在浴盆边缘，仰头看着屋顶的木梁，淳淳站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看了他许久，突然“啾”一声跳到他的额头上卧下，然后张开翅膀把他的整张脸都盖住了。

    李端月忍不住笑，他把淳淳扒下来抱在臂弯里，突然又乐了起来，他刚刚是在“空虚”啊，认识邱出棠之前他可从来没感受过空虚，那这就不算什么也没学到了，说不定“空虚”就是“爱”的入门呢。

    他从不再冰凉的水里起身，突然想到邱出棠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阿阳你小子，身上正面的东西就只有乐观和自信啊。”

    “哈哈哈哈，哪有哪有，客气了客气了，多谢夸奖~”

    “没夸你……”

    悦极殿——

    陆同天高兴得哪怕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狠狠蹦了几下，他相信这就是李端月信任他向他敞开心扉的表现，至少也是一个好的不得了的征兆。

    他一路脚步欢快的来到库房，急匆匆地再次翻出那个洞口。可当他看见那黑沉沉的向下通道，才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李端月是同意了告诉他这个秘密，但这不代表这个秘密就是一件轻飘飘的小事。

    陆同天宽大粗壮的手握紧了剑柄，浑身肌肉紧绷，一张英俊冷硬的脸上面色沉沉，突然往前冲了两步跳下洞口，像要去杀人……其实只是太紧张了但又不想给自己临阵退缩的机会。

    但跳下去又有点后悔自己太草率了，应该多做点准备，可令他意外的是地下室空间很小，还没有他和李端月的床大，而且他一下来墙壁上唯一一盏灯就自己点燃了，整个狭窄的地下空间瞬间一览无遗，粗糙的地面墙壁，一张木桌，一把木椅，木桌上有一个小木箱，这就是全部，连转转头环视四周都多余。

    这样简陋的密室，秘密只可能在那个木箱里，但不知为什么，那个木箱让陆同天感到一阵阵心悸，他的直觉突然告诉他就算他能得到某些答案，那个答案也不会是他想要的。

    可他又明白，无论自己去不去了解，李端月都是李端月，一切他不曾知道的故事都早已是构成李端月的一部分，不是他掩耳盗铃就能改变的。

    更何况，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害怕里面是什么李端月和其他人的定情信物之类的，让他难以承受罢了，至于有什么能使他不再爱李端月，他难以想象。

    陆同天强自镇定下来，走到桌前，那个木箱外表看起来很普通，方方正正，没有雕花没有刻字，木料颜色很深，唯一特别一点的地方是它不是顶开盖的，而是前开门的，面对木椅的那一面有两个小小的铜制把手。

    他轻轻捏住把手，心跳如擂鼓，缓缓打开了这个木箱。

    里面的情景让他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而上，头脑一下就木了，慢了半拍才踉跄后退。

    平平无奇的木箱，内里却别有洞天，六面内壁都是极其精细华丽的螺钿漆面，每一面都描刻着一幅意境绝美的花鸟画，还恰到好处的镶有几颗夜明珠，莹莹的微光让多彩的贝壳更加晶莹烁耀，而在这些炫丽光泽的正中心，是一颗头颅。

    陆同天呼吸都乱了，他一个箭步上前合上了木箱，匆匆跳出密室，把密室入口重新用箱柜压好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库房。

    他回到寝殿里间，把李端月的枕头狠狠抱进怀里，可是这屡试不爽的办法今天却没能让他平静下来，那一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颗头颅不是皮肉之躯，而是类似于汉白玉的质地，但却有着人的头发和人的肤色，它的脸是男性面容，五官很平凡，又有一点奇异的不和谐，雕琢的双眼紧闭，表情无喜无悲，整颗头颅和脖子上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划痕，左侧下颚和脸颊还缺损了几块，夜光石的照耀下，参差不平滑的缺损处映射着螺钿七彩的光。整个画面艳丽又诡谲。

    但真正让陆同天在意的是，这张一看就是雕刻的脸却有一种异样的活人感，让他一瞬间就觉得这是个人，尽管是死人，但绝不是一座普通的雕像，这种感觉令他不寒而栗。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和李端月坦率的交流，所以他本应该直接去问李端月，问他这是谁，或者说，是什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为什么要留下一颗头颅？为什么要常常去和这颗头颅待在一起？

    可他却突然退缩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没有询问的勇气。

    这一晚，陆同天在庭院里练了一夜的剑。

    飞云峭，望空殿——

    峐隐仙尊的卧室越来越华丽了，他添置了很多自己的小道侣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但好像越是如此思念越重……

    不，不是，而是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会越来越思念，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悲伤，此时他站在翡翠珊瑚前，乌黑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眸都仿佛黯淡无光，他一下下的抚摸着这颗时刻诉说着爱语的珊瑚，被困住的感觉从来没有如此鲜明过。

    今日下午瀚海仙尊来向他辞行，瀚海仙尊比他年龄大，其实本不必如此客气，但合体期修士是万法宗立威的根本，万法宗一共只有两个可以作为武力威慑的合体期修士，其中一个要出远门另一个就最好不要出远门或者闭关，更何况如今天下正处于风雨前夕，所以瀚海仙尊才来打声招呼。

    他说他要去南方。

    那也正是峐隐时刻都向往的方向。

    当李端月说要出去历练时他不敢提出同行，“不敢”，这种感觉在他发现亲人全都早已死去之后再也没有过，但面对李端月，他却突然有了许多“不敢”的时候。光是想象李端月可能对他厌烦、不耐就让他心脏一下下的抽痛，所以这场年轻人的旅程他不敢提出加入，他不希望李端月觉得自己成了某种累赘，不希望李端月发现自己的爱是如此不成熟。

    而现在，哪怕他鼓起被讨厌的勇气去找李端月也不能了，他需要留下来镇守万法宗。其实万法宗的其他任何人都管不了他，可万法宗对他有恩，他曾承诺会守护万法宗，他不会背信弃义。

    但他还是会感到被束缚被压抑，此时他唯有思念支撑自己，可他越是想李端月就越是痛苦，这种感觉比单相思时还要难以排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爱会让人这样悲伤，可想象不爱李端月却更加令他心如刀绞。

    最后他只能召出信纸，写下一句：端月吾心，思卿如狂，切盼早归，痴盼早归，狂盼早归。

    这样的信他每天都会写几十封，但他却要求自己只能五天寄一封，而且都挑那些最矜持的话语，只有难以忍耐时会第四天就寄出去。

    然后一整天都期待着李端月的回音，一遍又一遍的挥剑或者踱步，心里默默祈祷：吾爱吾心，求你早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