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纱倾泻,在门扉洞开的刹那,南戚的身影割裂了这片朦胧。
来人目光如一道阴测测的光,直射床檐。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而屋内人无动于衷,只叫南戚火气更大了。
“能让叶儿为你求情,还让我的谕谕子心心念念,”南戚疾步间袖袍翻飞,烛火自燃,“本尊倒要看看你究竟何能耐!”
身影猛地出现在床边,将光影完全挡住,然,眼前的一幕却让南戚的冷笑凝固在嘴角。
芜青莲蜷缩如受伤幼兽,凌乱青丝散落枕间,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唇上不见半分血色。仔细一看,才发现浅色衣袍中的一道暗红。
南戚手指无意识抽搐了一下,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复杂。芜青莲身上的伤由他所为,深红的血迹在阴影下愈发醒目,如此破碎之感,不禁撩起人心底的一丝怜爱。
南戚实在不明他的算盘。可转念一想,深浅分寸他再清楚不过,就算他仅三阶灵力,也绝不该恶化至此。况且芜青莲可是能出他结界之人,会连这点伤都扛不住?笑话!
“装模作样!”南戚冷笑一声,没轻没重的擒住芜青莲的脸颊,试图拆穿。触及,芜青莲身上的温度烫得惊人,南戚眼眸一沉,又朝他额头探去,情况愈显糟糕。
他只好将燥怒硬生生咽下,弯身检查起人的状态。灵力刚触及芜青莲身体,南戚脸色骤变,只因他体内灵力尽数枯竭,经脉紊乱如麻。
“喂!……芜青莲!”
无应。
南戚缄默原地,难怪那只灵蝶会自个飞到这来,原来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微弱。这就奇怪了,那结界由他亲自设下,芜青莲分明逃了出来,难不成一个人的实力还能忽强忽弱不成。
他回神,默默退后一步,视线淡漠瞥向奄奄一息的芜青莲,看这样子,他很难再撑多久。南戚的眼中闪过几分狠犀,“死了更好。”紧接着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去。
可……死在这实在晦气!
只见那巍峨的身影折返,紧接着不带犹豫地解了禁锢他的术法,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多犹豫一秒就会后悔。
灵绳一瞬自燃而散,南戚以灵力护着人,尔后轻盈坐至床侧,谨慎的将虚弱的身影捞起。可娇软的身体失去力气支撑,一晃神便轻轻地坠入他怀里。
这副躯体根本经不起深探,南戚原是想看看他究竟因何受伤,毕竟那一剑那伤他如此,实在不可信。可只要他稍用力,虚汗爬满芜青莲全身的同时,指结开始化成碎念,南戚只好就此作罢。
不过倒是让南戚得以确认,原来芜青莲一直以来的娇弱并不是装出来的。
这样残破的肉身,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南戚满腹狐疑,阴沉的面容染上了好奇,迥异于昔日的恣肆张扬,更多了一种静默无涯的忧郁意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下意识的柔了下来,嘴角勾起一味讥讽:若芜青莲确实是凌谕找的那个人,那么,有关她的一切只是愈发神秘了。
联系到凌谕,南戚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安,可骨子里的自负与傲然不愿屈膝,也不容挑衅,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身上还有那么多谜团,怎么可以就这么便宜他了。”
想到这副躯体异于常人,南戚稍作思量,紧接着用灵力幻出了几根寒冰玉针,干脆利落的在芜青莲三处穴位刺下。
他身上没有一处穴位是干净的,芜青莲毕竟是医师,想来也不只一次自疗。不过南戚之法与他不同,专业之人往往更有顾虑,而南戚的三针看似精准,实际上无任何依据。不过是他因早年练剑岔气,偶间发现的奇效,风险极高。
南戚特地淡化了灵气,循序渐进,芜青莲的脸色缓了下来,只是这全身的高热似没找到泄口,南戚只好将人带到了沽幽潭。
南戚原本打算让芜青莲自个汲取寒潭的功效,可此刻芜青莲身体柔弱无力,若无他在,必会沉没潭底,无奈之下,南戚只好将他护于怀中。
潭水寒凉,落花飘零,南戚清晰的感受着怀中人心跳,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衣传递到他身上。这一幕过于暧昧,只是此刻,南戚心绪全部落在刚刚的冲动之上,无暇思虑过多。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南戚明确的感受到了胸口痛意凌厉,急促而又深沉。
……为什么?他向来不是一个心软之人。可想来……先是对凌谕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再是一次次放过芜青莲,莫非真的是自己变了?还是说有某种因果促使?
他迷糊无光的眼神愈发深沉,这沽幽潭确实很有功效,不过多时芜青莲的情况便有所改善,虽额头仍隐隐出汗,可他浑身的热度已缓,呼吸也开始规律下来。
南戚在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之平复,心中困惑更甚。此刻的他,竟会让自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难道这就是芜青莲能得到他身边人关注的魅力所在?
寒潭太过寂静,一切唯美得像一场泡影。南戚的眼神中闪过些许自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厌恶。他南戚对这凡尘世俗早已淡然处之,从未对谁动过情。可遇到凌谕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读不懂他人的情绪,捉摸不透自己的情感。
他抬头,望向水面的倒影,他看到水波荡漾模糊的自己,眼里满是搞不懂。怎样的反应才是真正爱一个人?而他现在这些莫名的感觉又出自于什么?
惬意模糊了时间,不知不觉,天色破晓。然沽幽潭依旧清寂,南戚抬头望花,突然想起来,这满树海棠,凌谕喜欢。她看过画,也喜欢王后,如果能遇见早一些,她会喜欢城南,也会接受织阳城。
南戚念及此,心中有了憧憬,视线放空只中,只当怀中是只灵宠,不由自主的撩一缕发丝。想着等哪日,定要约她来观上一观。若她当真喜欢,再种漫山遍野的海棠树……
那段过往曾经是他的忌讳,谁都不能提。此刻,他只想将一切一五一十的都讲给她听,想着她也会喜欢自己的所喜。
芜青莲此刻不安,急促紊乱的呼吸清晰可闻,似是陷入梦魇之中。南戚还沉浸在了混乱的思绪之中,直到怀中传来微微的颤动,惊搅了思绪,他手中的动作一怔,才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南戚试着脱身,惊起一池水光荡漾。然芜青莲察觉到了异样,竟紧紧的抱住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处温暖。南戚见此,额眉一挤,显然是很不乐意如此亲密的接触。
倏然,怀中人乖乖的冒出个脑袋,微微抬起一双亮丽的眼睛望向南戚。
!醒了?南戚一哽,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什么,但他的语言还未成形,便注意到眼前人竟惊奇的对着自己傻乐呵,清澈明朗的眼眸透出的是孩童般天真的心性。
南戚懵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没好气的只手擒住芜青莲的下颚,“放手!芜青莲,你烧傻了吗?好好看看本尊是谁!”语落,将人甩开后起身上岸。
芜青莲呆呆的站在那里,发丝还在滴水,可他显然没了任何顾虑。
南戚听着身后的动静安静下来,站在岸边理了理衣裙。让他一个掉以轻心,芜青莲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倔强,猛地扑上前,南戚听闻水中的动静,猛然一脚踹开来人。
芜青莲整个人溅落水中,待南戚冷静下来,却发现芜青莲凭空露出一双深情而无辜的眼神,发髻在滴水,他的眸中也是泪水,那神情似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常人自是没那个胆子,看来真是神识不清了。看着芜青莲脸色慢慢透红的掌印,南戚有些心虚,可谁知不等片刻,眼前人竟再一次起身,双手抱住他的腰身。
南戚忍住全身的怒意,一手握住芜青莲纤细的双手,反制按住他后颈,“芜青莲!你找死吗?给我醒醒!”
可那人显然不肯就此安分,南戚恐再这样下去芜青莲的灵识会完全消散,便忍住了将人拍晕的冲动,只得重复着抵制他的动作。
“戚哥哥——”突然,一声带着浓烈哭腔的轻唤传来。
戚哥哥!!!
南戚被这个称呼镇住,手中的力道慢慢松懈,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五百年。
怎么会……不对!不可能!或许是个误会!此刻的南戚痛苦万分,以他对芜青莲的了解,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承认眼前这个狼狈娇弱之人,会是他那纯洁高尚的少主!
毕竟一时的欢心再当头一棒是最令人绝望的。
南戚此刻意料之外的冷静,猛然,他沉眸,眼底露出一丝狡黠。他以灵力引诱着芜青莲平静下来,声音连哄带骗:“再说一遍,你刚刚叫的谁?”
眼前人从地上挣扎着挺起身,看他一眼后又颓废的低垂眼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戚哥哥不记得我了……”
两人对立而跪,谁也没有半分光彩。南戚强行压住内心的暗流,将手拍在他肩头,断然追问:“谁是戚哥哥?告诉我,你又是谁啊?”
“我是……”
南戚目光如炬,紧盯着芜青莲,生怕错过他说的任何一个字。眼看芜青莲就要开口,可突然,那人瞬间表现得极其痛苦,显然是在极力隐瞒什么,“不!……不可以……”
南戚大怒!瞬间掐住芜青莲的后颈,强劲一扯,迫使他目视自己的双眸,音色凛冽的质问道:“为什么不说!你与织阳城什么关系!回答我!你是谁!”
芜青莲全身紧绷,极力抗拒。南戚一狠心,不顾一切,强行用灵力介入,试图控制他。然而无论怎样逼问,芜青莲一味直摇头,面色瞬间苍白。
南戚整个人已经接近癫狂,他只想知道真相,于是不顾眼前人的痛苦,继续摄入强劲的灵力。然而,鲜血从他嘴角流出,芜青莲竟是咬破了舌也不肯吐露半字。
为什么啊!不肯说是几个意思?既然拼死也要隐瞒,又为何来这!又为何喊那个名字!到底意欲何为啊!
南戚痛苦不堪,一边想要知道真相,一边又害怕结果不如所意。可若他死了,那一切都将重新归零,于是南戚还是放开了他。
被他这么一折腾,好不容易趋于平稳的芜青莲此刻气息又微弱了许多。
而南戚此刻心烦意乱,已经没心思管他了,在确认芜青莲并没有生命危险后。他直接将芜青莲带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