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常有个念头,那就是穿越未来,去到多年以后,然后回看过去,并大度一笑而过。
也曾妥协,也曾放弃,也曾抱怨不公。
但只要有力量想与我抗衡,我便一定反击到底。
而那股力量来得极其凶猛,好像快将我活吞。
我离地面越来越远,逐渐看不清天堂,也看不清地面,所有东西都变成了一个点。
难道我要去往平行世界了吗?
还是如同天堂所说,我只是要脱离梦境了,仅此而已。
我生怕手里的信封脱落,于是攥得更紧了。
在白光的强烈照耀下,那信封也产生了抗拒的力量,差点就要逃跑。
我抓得更紧了些。
如果我现在被带去平行世界,还会见到奶奶她们么?爸爸会出现吗?天堂会安然无恙来见我吗?
心中一万个疑问漂浮环绕。
叫我名字的声音又开始了,仿佛这次我不做出回应就会一直叫下去。
我用小臂紧紧抱住头,白光太过强烈导致我实在无法直视。
除了唤我名字的声音,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
很嘈杂,不止人声。
还有脚步声,金属撞击声……
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
很快,全部陷入了安静。
……
几乎是惊醒,我的身子剧烈颤了下,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天花板。
我像是在医院。
果然还是回去了么,我暗自遗憾。
想到这,说明天堂也一定跟随我回来了吧,说不定现在就在隔壁病床……如同之前几次。
我很镇静,但身边好像不这样。
“陈婉湘?”
眼前最熟悉的人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女人烫着深棕色大波浪卷,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平行世界,十年后?”我看着她。
陈婉湘欲哭无泪地站起来和我身侧的医生说:“不是说让我每天都来叫她名字就会慢慢醒来吗?这是怎么回事?
“甄晴,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上有什么位置不舒服,比如头痛?”医生看着我。
“我?”我指着自己,发现自己另一只还攥着陈婉湘,已然被我捏得通红,“我有什么问题?”
“医生,我朋友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毕竟患者昏迷五年,可能会有短暂性失忆的情况出现,你先别着急,这几天一定要多和她交流,尤其是名字。”
“还有别的注意事项吗?”
“我先去上报一下,你和她先聊着。”
“等会儿,我睡了五年?”我觉得好笑。
合着之前也就几天功夫,这一下子给我弄什么时候来了……我支撑着起身,发现全身酸痛,头晕目眩,又倒了下去。
“好吧,还真是睡得有点久。”
“甄晴,你失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恢复的。”
“陈婉湘你干嘛呢,别以为你画大浓妆染头发我就认不出你了。”我扯她头发。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甄晴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婉湘深叹一口气,“还好问题不大,能记住人。”
“什么?”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几天你先别上微博,签售会的事情当初我替你解释了,已经取消了。”
“签售会?”
想到这,我的脑袋钻心般疼,却拼凑起一点模糊记忆。
“没事,记不起来就慢慢想。”
“签售会,我的签售会……”我瘫软的身子又强撑着起来碰到了旁边的仪器架。
我所听到的金属撞击声,想必就是这个,人声,也就是走廊传来的,而环绕我的那三声“甄晴”,来自于陈婉湘。
陈婉湘眼疾手快把我扶起来,“你是要上厕所吗?”
出了病房,我才发现这里不是芜梦镇医院。
这里焕然一新,消毒水味充斥着四周,医生护士来来往往。
“这是哪?”
“这里是医院呀。”
“这是哪个医院?芜梦镇呢?”
陈婉湘有些疑惑,很快欣喜爬上了她的眉梢,“你想家了?你终于想家了?”
“家。”
哦对,家。
“奶奶呢,我奶奶呢?”我抓住她肩膀猛然抬头。
她眼底的欣喜落了下去,“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奶奶不是已经去世了呢?”
“啊?”
“大三那年,我陪着你一起去给她送终,你亲自选的骨灰盒,”陈婉湘很是担忧,“甄晴,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回忆再一次翻涌过来把我淹没,我头痛欲裂。
“医生,医生!我朋友有情况!”陈婉湘朝着走廊大叫,引来了医生。
她们一起把我扶上床坐着。
经过一系列检查,女医生松了一口气,“没事,她应该只是暂时的部分失忆和长时间的昏迷导致与这个世界脱节产生的不认同感。”
“这是哪?”我惊叫。
“心理科,你刚从这里转来十几天,慢慢适应吧,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有助于恢复的话最好故地重游,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女医生耐心说道。
陈婉湘听得很认真,直到女医生走后,她拉住我的手说:“甄晴,我带你回去吧。”
“回芜梦镇吗?”
“对呀,你一定很想念那里吧,几年不见,那里变化可大了!”
“回去,我回去。”我答应她。
*
在医院一连许多天,我都主动配合做任何检查和康复,也逐渐接受了现实。
有关天堂,难道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已,他并不存在。
不过每每想到他,我的头都会再次疼痛不已,于是只能停下来转移话题。
冬日时节,我看着窗外,居然已经下起了皑皑大雪。
陈婉湘给我打水的间隙回来看见窗外满天雪白开心极了。
“你看,你一醒来,初雪就来了,好像就是在等你。”
我欣慰地笑笑。
她给我倒了杯热水,连忙打开电视自顾自说:“医生还跟我说了,让你多接触外面的声音,有助于恢复,我给你选个新闻看吧。”
话音刚落,电视里一阵播音腔清晰响起,女主播清脆的声音如同这窗外鹅毛一片片轻盈干净。
“今天是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星期三。”
“甄晴你看,我刚刚还在说初雪,新闻就播报了……”陈婉湘指给我看。
“今天,全国绝大部分地区已经迎来了初雪……”
和着播报的声音,我安静地看着窗外,手中热水杯冒着腾腾热气,氤氲得人很暖和。
直到新闻结束,我转过身子看着陈婉湘说:“我想回家看看了。”
*
后期治疗康复都极其顺利,陈婉湘带我出院了,很快我们遍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芜梦镇离Y市的距离很远,我也大抵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打拼的。
只不过——芜梦镇没有雪。
这么靠近南方,好像从来不下雪。
只是当我驻足的一刻,安全感瞬间填满了内心。
这里变化很大,但是道路还是如同往常。
芜梦镇不下雪,这里四季如春,艳阳高照,这里是晴天。
陈婉湘怕我不记得,还在蹦蹦跳跳一一和我介绍。
我惊讶于芜梦镇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而陈婉湘自豪地说:“这里五年前就开发成旅游景点啦,不仅不封闭,还大力对外开放宣传呢!”
“怪不得变化这么大,那学校呢,还有邮局,还有家。”我有些踌躇。
“家当然在咯,”陈婉湘拍拍胸脯,“学校嘛,扩建了,现在已经有了初中部和高中部之分,学弟学妹们可以直升,至于邮局,说来也奇怪,那本来已经淘汰落后了,也是早早要拆掉的,结果搞成钉子户,不知道为什么不拆。”
陈婉湘滔滔不绝地讲着这里的变化。
“邮局还在?”我皱眉,“都二零二四年了,镇子里的邮局居然还在。”
“对呀,不过我不太建议你去,那附近都和政府闹掰了,不知道要犟到什么时候,也不是什么正派邮局,更不是居住所……”
我打断她的话,心生向往,“我想去看看。”
陈婉湘虽然嘴上说着不要靠近,但是听了我的话还是带着我过去了。
邮局外观并没有什么变化,估计钉子户的缘故也拒绝了一切翻新,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还有门口那个绿色邮筒早已爬满蜘蛛网,像是很多年没有使用。
大门紧锁,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人。
“我以为刘姨还在呢。”
“刘姨?早就被她女儿接到北京享清福去了。”
“她已经退休了?”
“对呀,怎么了?你找她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只是她不在,那这里的钉子户到底是谁呢?居然倔到这种地步,放着大把钱不要,也不愿意装修。”
“谁知道。”陈婉湘耸耸肩。
……
再往前走了几百步,就看到了我的家。
“芜梦镇那些年改造,好多人都拿着巨款搬走了,你的家一直在呢,什么也没变。”她热情介绍。
我微微发笑,“怎么连我也成钉子户了?”
“什么呀,又不是所有人都搬走了,你这地理位置又不影响改造,你邻居他们也都没搬走呢。”
“好吧。”
这时,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陈婉湘迅速接通。
她用口型给我比了个“上司”便匆匆走出了院子。
剩下我一个人进去。
陈设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唯一不同的大堂正中间的两张遗像。
一张奶奶的,一张爸爸的。
我知道他可能不会回来,但是现在真的不会回来了。
遗像下的陈木柜子,由于缺少太阳的照射而变得潮湿阴臭。
我抽拉开来,里面只有一个大铁盒,我不明所以地打开。
——最上面是一颗水晶球,一张苹果味糖纸,一个莫比乌斯手链。
我拿起水晶球,这是天堂曾经的东西。
糖纸也是我吃过的那张。
至于手链,也是我记忆里他送我的那条。
再往下,是一个落满灰尘的陈旧信封,很厚,还有些湿冷,应该是受潮的缘故。
我越看越熟悉,翻出那个信封,它并未被打开。
撕开后里面是好几张折叠的信纸。
信纸是崭新的,它们被信封保护的很好,连泛黄的痕迹都没有。
我颤抖着打开,想起天堂临走前告诉我的话,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回去再看,不知道二零二四了,还来不来得及。
还未阅读,外面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听见有人由远及近地叫我的名字。
信纸被我重新叠好放进信封,我拿出了铁盒揣在身上,想着先去一探究竟。
刚走到院子,我终于听见了那个声音:
“甄晴,有你的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