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浅冷声道:“你这话问的,可真让人不自在。”
宣影一顿,继续拨动琴弦,曲折幽怨的弦音钻进窗缝。
这琴声怪异,瘆人,有种冤魂哀怨的哭泣感。
云思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听到宣影说:“阿浅,萨旦教本就是当年西澜王与窃取湿箥国的冒牌货,这片土地上,黑祭师横行多年,西澜旧宫底下又埋了多少冤魂多少白骨!”
“即使魏陵州上位,也定不会打压萨旦教,反而想利用这邪门的教义维护他的权力,既然如此,那他跟那些黑祭师一样可恶。”
宣影越说越激动,被攥紧的琴头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如此邪教,就该铲除!!!”
“铲除萨旦教,宣影,你说话,跟皇上愈发像了。”云思浅瞥了眼宣影怀抱的琴:“你怀里那把琴,是用女子皮骨制成的吧。”
话音一落,宣影脸色骤变。
云思浅继续说:“五年前,我来到西澜,听说过一个民间故事。”
“西澜锅庄奴隶主的家大小姐救下一个小女奴,有一日,奴隶主的仇家来犯,小女奴打开了锅庄大门,害得奴隶主一家被仇人丢进锅炉里煮了。大小姐致死都不明白,为何她救下的小女奴要忘恩负义。”
“可事实却是,小女奴的父亲哥哥偷了奴隶主家的东西,全家被奴隶主圈禁起来,喂了狗,而大小姐看着小女奴可怜,留她做了贴身丫鬟……”
云思浅说着,看到宣影的脸已经凶狠无比了。
“这个小女奴,就是你吧。宣影,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揭你伤疤。”
“你的姐姐死于萨旦教黑祭师之手,他们将你姐姐制成法器,所以你怀恨在心,恨不得撅了黑祭师的祖坟。”
窗棂敞开,侧眸看到宣影的金镯子,云思浅也不绕弯子:“说吧,皇上让我做什么?”
宣影一愣,随即轻笑道:“你都知道了?”
几年前云思浅刚混出名堂,升为指挥使,便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第一步,就是培养下线细作,共同为皇上效力。
当然,自己培养的细作,一定是听命于云思浅的。
云思浅捡到了女奴宣影的那一日,见她对黑市掮客手里的琴很感兴趣,每次看到,眼眸里都会闪出惹人怜的凶光。
由此,她推断出,宣影定是萨旦教的受害人。再结合那个民间故事。
故事中,对于小女奴的记载很少,唯一的线索就是,她右眼角下有一颗红痣。
萨旦教制定的奴隶制度,不仅摧残奴隶,以伤害他们身体为代价,制作法器祭拜假神,奴隶阶级敢怒不敢言,只能任人欺凌,且从先帝那时起,这个制度就保留了下来。
不得不说,萧驭之是个好皇帝,他自幼勤奋习武,对兵法、史册方面了解甚多,他知道,只有废除腐臭的制度,铲除邪教,才能收回故土。
如此看来,宣影作为受害者,她的理念跟萧驭之一拍即合,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铲除萨旦教。
云思浅握住她的手腕,看着金镯子上镌刻的云纹,她瞬间认出,这金镯子的主人是云孟遥。她问:“云家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宣影收回手:“皇上赏赐的,你无权过问。”
云思浅笑着说:“看来,你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彼此彼此,只是走了你的老路罢了。”
“我的老路,我曾是皇上的妃,而你可得过封赏?”
“封赏?”宣影冷笑,“又不图这个。”
“你图什么,为皇上分忧?”
“图他是皇上,我依附他,可以报仇,萨旦教害死了我的家人,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云思浅后脑勺靠着墙壁,缓缓道,“自从皇上登基,西澜边境一直是心头患,皇上想收回西澜,就要摧毁三大派势力,铲除萨旦教,废除黑祭师制定的奴隶制度,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夏清故土。”
“不错。”宣影赞同地点头,“我们卧底在此,就是要让三大派离心,只有瓦解他们的信任,皇浦的军队才有希望踏平西澜城。”
“你有计划?”
“西澜被分离出夏清这么久,都是三大派在撑着,你是魏陵州的暗卫,只要略施小计,去给金库里的黑祭师下的毒,再把这毒放在魏陵州送给慕容天仞的货物里,让天仞宗和千蛊门产生嫌隙,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见云思浅不言,宣影觉得她有顾虑,嗤道:“怎么样,莫非贵妃娘娘心有所属,不舍得?”
云思浅松开她的手腕,对宣影说:“我们的皇上,真是英明。”她哼笑一声,“别瞎说,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宣影道:“如果真的不爱他,就不会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阿浅,在你眼里,什么最重要?魏陵州重要吗?他比皇上、比整个夏清都重要吗?”
云思浅抬眸,语气冷漠:“萨旦教丧尽天良,理应铲除,魏陵州若想利用萨旦教维持他的权力,自然是该死的。”
“所以呢?你该怎么做。”
“宣影,你是我的细作,这两年你越级联络萧驭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纵使你获得皇上青睐,也没有资格这样同我说话。我为何来到这里,他告诉你了,对吧。”
云思浅的脸色在微光下显得惨白,胸腔起伏跌宕:“当初他不念旧情,将我囚禁在后宫,任人欺凌,我不怪他。他顾念皇家颜面,在我被欺辱小产后,将我送进慎刑司,我不怪他。后来他让我为他和亲西澜,并卧底在蛊王身边……”
“他是九五之尊,我体谅他,再多的委屈都不在乎,只请他善待我姐姐,若非他以云孟遥的性命要挟,谁愿意来这边境地区做奴隶!”
宣影:“阿浅!”
云思浅:“你有姐姐,有你想保护的人,你投奔萧驭之,宁愿做他的眼线,来监视我,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也有想保护的人。”
嘣!
琴弦断了,紧接着,房梁处的挂灯坠落,微亮的火苗被踩灭的那一刻,云思浅倒抽一口凉气。
屏住呼吸,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
暗卫内功深厚,方圆几里的声音都能感知得到,而这脚步声,云思浅最熟悉了。
魏陵州回来了。
本就饿得快睡着了,应付突发情况,云思浅一瞬间头晕目眩,抬眸时,嗖地一下,窗棂外空空的,人影都不见了。
她轻笑,故作镇定地躺在榻上。
根据方才的情况,她算到宣影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
想必培养这个细作,萧驭之出了力,说白了,还是不相信云思浅,如今给宣影越级上位,只怕是为了监视她吧。
倏尔,门开了。
只见魏陵州抱着雪莲走进来,一步一步靠近榻边。
帐幔掀开,一道黑影立于墙壁,浅浅的叹气声响起。
他正抚摸着挂在墙上的貂氅,是她给他补好的。
“主上……”
云思浅缓缓睁眼,支撑起上身,却是垂着脑袋,一副犯错的模样。
“那貂氅,我已经补好了,您看到了吗?”
她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连雪莲都不敢抱。
因为雪莲揣着小爪,被魏陵州控制在怀里,她只能看着雪莲,雪莲也看着她。
魏陵州凑近,一拍她后背,云思浅瞬间颤栗,急忙意识到什么。
她下榻,在他起身张开双臂时,为他脱下狐裘披风,待他端坐于榻边,她又跪在地上,伸手去给他拖鞋。
长靴褪下后,魏陵州握住云思浅的手腕,用力往前一带,让她坐在他腿上,随即掏出准备好的纸包。
酥脆的肉香扑面,是刚做好的烤包子,还冒着丝丝热气。
想不到,魏陵州还记得她没吃东西。
雪莲被一骨碌丢在地上,肥胖的身子蜷成毛绒球,溜儿圆的大瞳孔看着他们。
云思浅坐在魏陵州腿上。
后背僵着,一动不动,被他一口一口喂着,烤包子暖了她的胃。
许是魏陵州习惯了恩威并施,气消后也便开始哄她:“别生气了,本王见你与他在一处,委实火大了些。”
这狗男人一贯如此,随他吧。
云思浅故作乖巧,笑着点点头。因为她知道,男人下一句话才是重点。
他说:“明晚你再去金库一趟,若取到赋阳令,本王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
云思浅倒在魏陵州的怀里,侧脸紧贴着他的颈窝,“主上总说奖励,每次都是戏弄我,这次阿浅要先得了奖励,再去金库。”
魏陵州一怔,随即笑了。
他拍拍云思浅,皮肉分开时,肌肤交换的体温袭来凉滋滋的风。
他捏住她的下巴。
“奖励在这里。”
“唔……”云思浅推开他,“这也算奖励吗?”
“为何不算?”
她何尝不知道,魏陵州每次都是靠亲吻和房事来哄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她哄好,让她为他办事。
但他不知道,云思浅也在算计他。
忽明忽暗的夜,只有雪莲的两颗大瞳孔是明亮的,魏陵州点了红烛,云思浅睡眠依旧很浅。
她的主人睡觉都带着刀,一点风吹草动就摸刀,而他平时里也不许云思浅跟自己睡一张床,而今夜却与往日不同。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
黑灯瞎火,云思浅抚摸着男人的前胸,触碰到他在夜里都不会脱掉的金属铠甲。
就是这铠甲,让她无法行刺他。
“浅浅……”
云思浅握紧那根玉棍,将手藏进枕下,她摩挲着上面暗厂的记号,心里叹息着,又下意识按住他触碰到自己的手。
“主上,睡吧。”
她柔声道,“我累了。”
太多的过去,她不愿再想。
不管是为了谁,眼下找到赋阳令,才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