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大婚前一日，赵听接到圣旨，宣她进宫。

    “这会子让我进宫做什么。”赵听才巡街回来，烦不胜烦，连衣裳都不换，直接上马赶往皇宫。

    跟着引路太监熟门熟路地到了御书房门口，门打开，她神色才严肃了几分。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旁边站着名瘦弱小童，也在看折子。

    这小童年龄十岁，只不过生来体弱多病，长得细瘦矮小，看着跟六七岁似的。

    他身份不凡，是云国唯一的皇子，现如今皇后的嫡出孩子，名为赵承。

    赵听瞥了一眼赵承，对方也看她，似乎是想唤她，但终究没有出声。

    赵听半跪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仿佛没听见，只细心给赵承讲解奏折。

    赵听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这回皇帝还是没搭理她，赵听明悟，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她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很少进宫，算起来，上次进宫还是跟她商议婚事，那次对她态度很好。

    也就是说，她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心中难免生郁气。

    不就是没换衣裳发型吗，又不是衣衫不整，至于吗？

    跪了约摸一刻钟，皇帝才出声让她起来。

    赵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父皇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放下折子，冷哼一声：“为的是何事，你心里清楚。”

    “儿臣不明白。”赵听不卑不亢。

    “潘家第五子，自从那日与你见面后，回家便一病不起，至今仍不能下床，不是你的手笔？”

    赵听一愣：“儿臣何来那般本事？”

    真不是她干的。

    “你豢养女医，天下人都知道，你还敢不认！”皇帝震怒，“若非今日丞相哭诉，朕竟真不知你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赵听道：“认识女医就能证明是我干的？父皇您养着那么多太医，天下人中毒难道都是您做的？”

    她如此直言顶撞，老皇帝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胸口起伏数下，管事公公连忙过来拍背。

    见她站在原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老皇帝忍不住道：“若非你要和亲，朕真想……”

    “想杀了儿臣么？就因为丞相告状？”

    赵听嗤道：“丞相说什么您都信，哪怕没有证据，儿臣还能说什么呢。”

    老皇帝更气了，公公在旁边疯狂使眼色，赵听只当看不见，拱手道：“父皇若无其它事，儿臣告退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不顾身后人的脸色。

    *

    回到家，绿蚁说礼部将改好的婚服送来了，请她试穿。

    云国的婚服以红色为主，男女形制不同，女子服饰更精美，且会多一副盖头或是面纱。

    之前礼部送来的婚服繁琐厚重，采用的是凤冠加面纱。

    赵听不愿戴面纱，也嫌弃凤冠太重，衣裳太累赘，便驳回让礼部修改。

    修改后的婚服看着依然华美，却不至于宽大繁复到夸张，有些贴近男子款式，但边边角角的小设计还是能看出是女子婚服。

    凤冠去掉了一半宝石，重量自然也减轻了一半。

    赵听换上婚服，对着铜镜照了一圈，还算满意。

    “回复礼部，不用再改了。”虽然也没时间再改了。

    顿了顿，她又道：“查一查潘门最近在家做什么，那天在一进酒楼遇见的女子，也查一查。”

    她那天根本就没有靠近潘门，绿蚁也没有出手，若潘门真是那会儿受的伤，最有可能出手的便是那名陌生女子。

    绿蚁领命而去，赵听逮住府中狸奴玩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进了书房。

    喊了名不识字的丫鬟磨墨，她提笔在纸上落下字迹：和平条约。

    并非两国间的和平条约，而是她与仙仪公主之间的合约。

    她无意苛待别国公主，但也不想真的有一个“妻子”，是以，希望二人能够和平相处，人前恩爱伴侣，人后互不打扰。

    零零碎碎写了七八页纸，思路整理明白，赵听抬起头，才觉得肚子空空，且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让厨房做碗鳝丝面。”赵听喝了杯茶，打算继续写。

    方才写得太零碎了，字也难看，得整理成条款，才好签署。

    蜡烛尽职尽责地燃烧着自己，窗外时不时有风声、人影。

    不知多久过去，终于落下最后一笔，赵听伸了个懒腰，预备上床休息。

    “三殿下，您该起床梳妆了。”

    哈欠还没打完，就听见了外面嬷嬷的声音。

    赵听：“……”

    罢了，也就熬这一天。

    赵听自我安慰着，揉了揉眼睛，迈步出去。

    *

    “公主真好看，等晚上见了面，一定能迷得对方神魂颠倒。”

    万彩附和：“就是就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公主这么美的人呢，鼻子眼睛比画里的人还美。”

    两人皆是诚心夸赞，面前的红装女子神色却淡淡的。

    这也正常，毕竟任谁被送到异国他乡嫁给一个陌生人，都很难高兴起来。

    浮云万彩二人渐渐收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

    南怀慕将窗户打开，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仆役婢女，神色敛起。

    她的确是自愿来和亲的，但并非认命，而是有其它任务在身，以及想来寻人。

    她随师傅修行时，曾遇见一名云国女子，与其相处过一段时间。

    后来对方离开姜国，二人情终。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她却始终忘不了对方，这次和亲来到云国，恰好可以彻查一番。

    “仙仪公主，该出发了。”云国的引路人前来敲门通禀。

    南怀慕闭了闭眼，由人给她盖上盖头，再被人扶着，缓步踏出房门。

    —

    两国公主和亲，在民间早已引起广泛议论，百里红妆的宏大场面也早开始布署，因此成亲当日，街道两侧皆是人头攒动。

    众人都等着一睹仙仪公主的风采。

    ——至于本国的三公主，好看归好看，可恶名在外，再者天天都能看见，看腻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赵听坐在马上，按照规定路线行进，耳边尽是百姓的喧闹与官兵维护秩序的声音，她只觉得聒噪无比，让她烦闷。

    烦闷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身后还有一路跟随的侍臣，她代表着云国的威严与脸面。

    好不容易游街结束，拜了堂，赵听牵着红绫将人引至新房，见周围没外人，她终于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盖头下的女子敛了敛眸，出声：“殿下很累？”

    “昨个儿忙了一夜，自然累。”赵听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你估计也累了，自行吃喝休息吧，盖头该取就取下来。”

    ——她以为两人的婚服是一样的，今日方知不同，若早知道，早就取消盖头了。

    听见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守在新床边的嬷嬷立即制止，假笑道：“三殿下真是累糊涂了，驸马的盖头必须得等到晚上，由您亲自掀开。”

    “一块碍事布罢了，哪来那么多破规矩。”赵听对仙仪公主道，“别听她的，你嫌麻烦就拿下来，只要不出屋子，做什么都行。”

    又转头看向敢怒不敢言的嬷嬷：“你们都退下吧，不用守着了。”

    见她们不动，赵听冷脸：“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嬷嬷是皇宫里来的，知道其脾性，为难道：“殿下说话奴婢们自是该照办，只是陛下那边……”

    赵听：“无妨，就说我发疯把你们都赶出去了。”

    “……是。”三殿下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名声。

    嬷嬷等人退下，赵听也走了，房中只留下了仙仪公主的一名贴身婢女。

    确认三公主走远后，“婢女”才掠至床前，弯下腰，声音小但语气热烈：“师姐，这个三公主感觉人还不错，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恐怖。”

    她是南怀慕的同门师妹铃月，南怀慕被召回宫后，变成和亲公主后，她才扮作婢女，跟随南怀慕一同来到云国。

    “知人知面不知心。”南怀慕取下盖头，音色清冷，“你才与她见了一面，不要妄下判断。”

    她如此严肃，铃月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讪讪道：“我记下了，不会轻信旁人的。”

    过了会儿，又忍不住说：“只是三公主若是好人，你和她在一起也不错，至少容貌是相配的。”

    南怀慕卸下沉重头饰，似不经意般道：“三公主长的很好看？”

    “何止好看，简直是倾国倾城，神妃仙子，是像师姐你一样的大美人。”铃月语气夸张，谈到“美人”时眼睛都亮了。

    南怀慕想到什么，眸色凝了凝。

    她曾经的恋人，也是位大美人。

    在她看来，没人能比那人更美。

    *

    赵听应酬了一个多时辰，没正经吃上饭，又实在是困得慌，便推辞说自己喝醉了，要回房休息。

    众人打趣，说她是想“洞房花烛”，倒也没敢为难她，放她走了。

    绿蚁馋着她走到新房门口，赵听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宫女，挥手：“退下吧。”

    两名宫女是皇后派来的，守在此处只是怕旁人乱闯，如今赵听来了，门口还有许多公主府的人，她们自然可以功成身退，行了个礼便离开。

    这两人走后，赵听正欲抬手敲门，心里却无端涌起股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莫名的情绪，径直将门推开。

    穿过外堂，走进内室，只见一桌子酒菜分毫未动，婢女侍立一旁，穿着厚重婚服的新娘仍坐在床上，盖头未掀。

    时间在这屋子里，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切都与她走时一模一样。

    这盖头想必是在等她来掀，这姜国公主真想和她做一对鸳鸯不成？

    困意短暂消退，赵听先命令绿蚁和铃月退下，而后才走到床前。

    “盖头为何不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