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拥雪觉得这个小师弟很有前途:“你有想过去陈郡剑冢求一柄灵剑吗?”
卫临风当时正在溪边烤鱼,撒盐巴的手稳得一批:“没有,我的剑,和我这个人一样,是天下唯一,不可替代的。”
她想也对,去了剑冢求了剑有了剑灵就等于和陈郡剑宗绑定了某种因果。
她的这个小师弟这么潇洒不羁爱自由,并不适合去剑冢。
可惜天下的剑修,冥冥之中似乎来路和归路都通向剑冢。
有灵之剑,不是谁都能轻易拒绝的。
于是这些年来,师门里的人来来去去,最终只剩下她和卫临风,在山上待着,陪着那个酗酒嗜睡的师傅,守了一年又一年。
有一年守岁,卫临风问她一直待在山上不觉得无趣。
她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问,什么是有趣呢?
少年很惊诧,问她就没有什么个人的兴趣,或者想做的事情吗?
她认真想了很久,迟疑的问,练剑算吗?
卫临风似乎是被问倒了,做了个认真思考的样子,迟疑的回答:也算是吧?
谢拥雪一贯是个不服输的人,就反问他有什么兴趣和想做的事情。
卫临风挑眉,笑着说自己的兴趣海了去了,不过目前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在山上守着一个人,等那个人哪天开窍了,便结个伴,一起下山游历。
谢拥雪闻言转头,对上了一双笑意醉人的琥珀眸。
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两个人在莫名的热意中,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两个人就拎着包裹提着剑,并肩下山了。
一路行来,谢拥雪对卫临风越来越了解:魔人屠村时死里逃生的幸运儿,流浪着长大,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后来因为长得好看被无情道的小师叔用一个馒头骗回了师门。
又因为天赋出众被师傅半路截胡。
谢拥雪想,她身边这个人真的很有趣:意气风发,无拘无束,修着不拘泥于世俗的剑道,眼中总有不平事,剑下却无糊涂鬼
这般有趣的人,天下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在山下的第一年,卫临风送了谢拥雪一把剑。
少年的原话是在外行走用竹剑也太没有排面了。
有趣的人连送的礼物都那么有趣。
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剑,笔直锋利,泛着冷光和寒气。
谢拥雪很喜欢,回赠了卫临风一把刀,一把开了智、有灵的刀,即便日后不用,也会护主,可以用来防身。
卫临风对此很意外,但意外之喜也是喜。
谢拥雪很头疼,因为给剑起名字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灵剑都是有名之剑,即便是没有上榜的剑,剑名一般都是剑灵自己挑选的。
于是谢拥雪顺理成章的问了卫临风的佩剑之名。
卫临风当时正宝贝似的摸着那把新刀,想也不想:“我的剑从小就跟着我,和我这个人早就融为一体了,所以名字也跟我一样,就叫临风。”
想名字想的头疼的谢拥雪开始犯懒,“要不我的剑也和我同名吧,拥雪剑,听起来怎么样。”
少年下意识嗯了一声,神色还有些恍惚。脸红红的:“听上去,倒也很不错。”
后来无数个夜晚,谢拥雪都会想如果两个人能就这样一直在山下,两个人,一双剑,荡尽天下不平事,是不是也挺好的。可惜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他们两个最终都还是会选择回去。
那一天,他们收到师门的召集令,说是无情道的一位弟子与魔族勾结,门内死伤惨重。那一仗,打的很艰难。不是因为敌人有多强,而是因为魔气四溢,防不胜防,同门之间互相残杀,触目惊心。
最终,临风剑斩断了魔气,拥雪剑将其封印回了玄水池。
不幸的是,近距离、长时间的接触,卫临风与谢拥雪都收到魔气侵蚀,陷入昏迷。
只不过谢拥雪受到的侵蚀比卫临风轻一些。
“只要废除修为,灌入玄水洗髓清脉,你师姐体内的魔气便能清除干净。不过你,就有点棘手了。”无情道的那位师叔说是要为难逃一死的孽徒将功补过,找上了半死不活的卫临风。
“魔气是可控的,我有办法救她。”卫临风甚至没有给师叔循循善诱的机会。
“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师叔有点难为情,“吸收了她的魔气,你的体质会完全魔化,一旦发生不可控的意外,门派对你的处罚也会从终生囚禁变成就地格杀。”
“废去师姐的修为,无异于逼她去死。”卫临风很了解自家师姐;“至于我,终生囚禁和死也没什么区别,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要好,不是吗?”
卫临风看着昏迷中的谢拥雪,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对方一袭黑色长裙,纯黑的发被红绳束成一个高马尾,握着竹剑,三两下就轻而易举地撂倒了所有的师兄弟。
他心想这人真是太高调了,姓谢,玄衣,女子,剑修,长了眼睛都知道她是陈郡谢氏的人。
可是师傅不知道哪个筋搭错了,还是收了这个师姐。
后来熟了才知道,这个人不是高调,是呆,也不是呆,就是那种剑呆子,对剑道之外的一切事好像都漠不关心。
屋子简洁的令人心酸,吃饭也是有什么吃什么,活的好像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欲望。
相处的久了,两个人才有了一点浅薄交情。
浅薄到晨跑时会拉对方一把,烤鱼的时候会给对方留一条,交手时会多给对方喂几招。交情深起来之后,他老往谢拥雪院子里跑,隔三差五给她塞点自己觉得生活需要的东西,漂亮的石头、好看的点心、精致的装饰。
有天卫临风正在她的屋顶上装风铃,山下的人说这种新奇事物能让人心情变好。
装完后,他从屋顶跃到院墙上,准备看看对方对惊喜的反应。
结果谢拥雪回来之后也没进屋,就那么水灵灵的,直接坐在了院子里,托着腮盯着院中的那颗枣树发呆。
月华透过云层的边缘流泻下来,积水般淌了满地。
枣树在夜风中摇晃,深深浅浅的树影交织落在墙上瓦上。
就,怪好看的,更尴尬的是自己就那么看着她发呆,看了好久好久,连自己屋子里煮的莲子红枣粥都忘了。
最后还是谢拥雪嗅到了味道,抬头提醒他。
回屋之后卫临风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自嘲的笑了一声,转身就跟师傅请了个长假说要去大千世界走走。
走了好几个月,外面的世界确实很大,山川河流,人烟市肆。美景各有千秋,美食各有风味。
可这一切在他眼里都不如小小院子里那个发呆的姑娘。
后来回到山上就开始心安理得的去翻墙头、去看发呆的那个人。
那年谢拥雪在他生辰的时候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用料及其豪华,味道非常丰富,功效也令他受益匪浅。
还送了他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卫临风趁机许愿让师姐陪自己下山逛一逛。
对方跟在他身后,似乎找到了有趣的新体验,街上那么多稀奇小玩意,糖葫芦竹蜻蜓面具泥人小兔子灯,她就跟没见过一样,每一件都要好奇的看看。
卫临风觉得好玩,故意逗她问,“要买么?”
对方一脸纠结,似乎觉得大人不适合买这些小玩意,故作成熟的摇了摇头:“不买。”
卖泥人的阿婆知道这般装扮定是山上门派里的仙人,又看他们容貌极佳,赏心悦目,心情一好便拿了两个泥人塞给她,“送给这位仙子了。”
谢拥雪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手,眼神慌张的看向他
他觉得挺有意思的,把银袋打开递给谢拥雪:“替我买了吧,我还挺想要的。”
谢拥雪笑着点点头,随意抓了把银子塞给阿婆。
她长年不下山,极少花销,对物价几乎一无所知,便给的多了。
乐的阿婆合不拢嘴。其他摊贩瞧着便也学着样子,都来给谢拥雪送东西。
卫临风自觉的接过钱袋子,就跟在后面付银子,每个都多给些。
看着谢拥雪怀里快装不下的各种小玩意,他突然觉得,偶尔当当冤大头还挺快乐的。
回到山上后,他在谢拥雪的再三劝说下挑了只泥人打趣道,“偶尔做一做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我小的时候,可没人给我送东西。”
谢拥雪正色道:“以后每一年师姐都会给你送礼物的,就是我也没怎么买过东西送人,若是送的不合心意,望你勿要介怀。便是介怀也不要说出来,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揍你。”
后来真的每一年,师姐都会给他准备生辰礼,每一年都不是一件,是很多件:从他一岁的生辰礼到当年的生辰礼,年年如此。
卫临风想,要是能让师姐忘记自己就好了,不然按对方的性格,以后每年估计要烧掉不少东西,有点浪费啊。
想想就好心痛啊,毕竟他是穷人家的苦孩子,生活上行事作风一向精打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