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在沈昭翎染血的红甲上,映得斑驳锈迹如凝固的血痂。萧烬摘下的面具静静躺在石桌上,边缘的玄铁纹路在火光中泛着冷芒,如同他眼底藏着的万千秘密。
“从何说起?”萧烬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他起身踱步,披风扫过满地碎砖,惊起几缕尘埃,“二十年前,先帝暴毙,裴相扶持年仅三岁的傀儡皇子登基,对外宣称遗诏所言。而真正的传位诏书……”他顿住,喉结艰难地滚动,“本该握在我母亲手中。”
沈昭翎握着姜汤的手猛地收紧,粗陶碗发出细微的脆响。她终于明白方才慕雪衣亮出诏书时,萧烬那瞬间的失态意味着什么。那个总戴着面具、行事诡谲的玄甲卫之主,竟曾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我母亲是先帝最宠爱的淑妃,却在我六岁那年,因‘意图谋害皇子’的罪名被赐死。”萧烬背对着火光,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那天夜里,乳母抱着我从密道逃出皇宫,将先帝私刻的半块传国玉玺塞进我怀中。此后十余年,我辗转于江湖与朝堂之间,组建玄甲卫,只为有朝一日——”
“夺回属于你的东西。”沈昭翎接口,目光扫过石桌上萧烬擦拭干净的软剑,“所以裴相才会不择手段?他怕你用山河图与传国玉玺证明身份,揭穿他的阴谋。”
萧烬还未回答,破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同时屏息,沈昭翎已抽出长枪,萧烬的软剑也滑入掌心。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进来,将疾驰而来的人影切成碎片。
“是玄甲卫的暗哨。”萧烬松了口气,收起武器。片刻后,一名黑衣男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呈上密函:“首领,玉露阁在萧州城布下天罗地网,慕雪衣亲自坐镇,城内所有客栈、药铺都已被她的人控制。”
沈昭翎皱眉:“她动作倒是快。看来想查清裴相勾结北狄的证据,萧州城是绕不过去的坎。”她展开密函,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瞳孔微缩,“等等,这上面说陆千行带着火铳队连夜赶往萧州城郊的清风峡?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他在打什么主意?”
萧烬沉吟片刻,突然抓起面具重新戴上:“清风峡下藏着大胤的军械库,裴相怕是想转移火铳和粮草,彻底断了我们的后路。”他转向暗哨,“传令下去,让玄甲卫分批潜入萧州城,重点监视玉露阁和裴相的眼线。”
夜色深沉,沈昭翎与萧烬并辔而行。寒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掠过萧烬面具上的玄鸟图腾。远处萧州城的灯火明明灭灭,宛如深海中引诱船只触礁的磷火。
“你为何要帮我?”沈昭翎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即便我能证明你的身份,沈家不过是武将世家,远不及裴相党羽遍布朝野。”
萧烬勒住缰绳,月光照亮他面具下勾起的唇角:“沈将军可还记得,三年前北疆那场瘟疫?”他顿了顿,见沈昭翎露出疑惑的神色,继续道,“当时朝廷迟迟不拨医药,是你变卖沈家祖产,偷偷运来三百车药材。那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姓,至今还在传颂‘红衣菩萨’的名号。”
沈昭翎怔住。她以为那件事早已被风沙掩埋,却不想会在这样的时刻被提起。
“大胤需要的不是一个傀儡皇帝,而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明君。”萧烬催马前行,声音混着马蹄声传来,“而你,是我见过最配得上‘护国将军’四字的人。”
两人赶到清风峡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陆千行的火铳队正在峡谷口忙碌,一箱箱火铳被装上马车。沈昭翎握紧长枪,正要下令突袭,萧烬突然按住她的手腕:“且慢。看那些马车的车轮印,明显比寻常载重量更深。”
他翻身下马,蹲在泥泞中仔细查看,指尖沾起一抹暗红:“是血。这些马车里装的恐怕不只是军械。”话音未落,峡谷深处突然传来哭喊,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百姓被推搡着押上马车,其中一人正是沈昭翎在北疆救治过的猎户老张。
“裴相这是要将清风峡的百姓充作苦力!”沈昭翎怒目圆睁,长枪上的红缨随风狂舞,“萧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折磨至死。”
“我早有安排。”萧烬吹了声尖锐的口哨,远处山林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数十名玄甲卫如鬼魅般现身,弯刀出鞘的寒光映得天色愈发阴沉。
战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爆发。沈昭翎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长枪如游龙般挑开火铳手的防线。萧烬的软剑则专攻下盘,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地哀嚎。然而火铳的威力不容小觑,密集的枪声中,不断有玄甲卫倒下。
“将军小心!”老张的惊呼让沈昭翎本能地侧身,一枚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削断几缕青丝。她转头望去,却见陆千行站在高处的马车上,手中的火铳正对准她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萧烬挥剑击落子弹,软剑直取陆千行咽喉。陆千行仓促间举枪格挡,金属碰撞的火花中,沈昭翎趁机翻身跃上马车,长枪抵住他的后背:“为什么?!沈家待你不薄!”
陆千行的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一丝苦笑:“将军,我家中老母和妻儿都在裴相手中。他说……只要我照做,便保他们平安。”他突然奋力挣脱,将手中的火铳砸向马车旁的火药桶。
“不好!”萧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沈昭翎飞身跃下马车。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而起,照亮陆千行被烈焰吞噬的身影。沈昭翎望着那团火海,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与她并肩作战的副将,终究没能逃过裴相的操控。
硝烟散尽,萧烬在废墟中找到了被烧焦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裴相与北狄的交易明细:白银二十万两、战马三千匹、火铳五千支……而在最末页,赫然画着一幅简略的皇宫地图,某处被用朱砂重重圈起。
“看来裴相不仅要掌控军权,还打算……”沈昭翎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远处,一队打着玉露阁旗号的人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慕雪衣。她依旧白衣胜雪,腰间的玉笛却透着森冷的杀意。
“萧烬,沈昭翎,”慕雪衣勒住马,玉笛指向两人,“带着假遗诏和贼赃,还想逃到哪里去?”她身后,数十名玉露阁杀手已呈扇形散开,手中的银针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毒光。
萧烬将账本揣入怀中,软剑出鞘:“慕雪衣,你当真以为裴相给你的就是真遗诏?”他冷笑一声,“玉露阁自诩江湖正义,却甘愿沦为朝廷鹰犬,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住口!”慕雪衣脸色骤变,玉笛猛地一挥,“拿下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战斗再度爆发。沈昭翎长枪横扫,将冲在最前的杀手逼退。萧烬则专攻慕雪衣,软剑与玉笛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慕雪衣的摄魂曲虽威力惊人,但萧烬早有防备,耳中塞着特制的耳塞,不受其惑。
“萧烬,接着!”沈昭翎突然掷出一枚信号弹。夜空划过一道红光,片刻后,玄甲卫的援军如潮水般涌来。慕雪衣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玉笛吹奏得愈发急促。
“不好,是‘百鬼夜行’!”萧烬脸色大变,“这曲子能让人产生幻觉,快捂住耳朵!”他一把将沈昭翎护在身后,软剑舞出层层剑幕,挡住不断袭来的银针。
沈昭翎强忍着耳膜的刺痛,从怀中掏出苏砚留下的羊皮卷。在火光映照下,她突然发现山河图边缘的朱砂印记似乎能与萧烬怀中的半块传国玉玺契合。来不及细想,她将羊皮卷展开,朝着慕雪衣大喊:“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贼,那这山河图与传国玉玺又该作何解释?!”
慕雪衣的动作猛地一滞。玉笛声戛然而止,杀手们也停下攻势。萧烬趁机甩出银针,封住慕雪衣周身大穴。白衣女子踉跄着跌下马,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这不可能……裴相明明说……”
“裴相说的话,你也敢信?”沈昭翎翻身下马,将羊皮卷和账本扔到慕雪衣面前,“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叛国贼!”
慕雪衣颤抖着拿起账本,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原来我玉露阁,竟成了奸佞的帮凶……”
萧烬收起软剑,走到慕雪衣面前:“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与我们合作,揭穿裴相的阴谋;二,我将你交给朝廷,让天下人看看玉露阁助纣为虐的丑态。”
慕雪衣沉默良久,终于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好。”
晨光彻底撕破夜幕时,沈昭翎站在清风峡的山巅,望着萧州城的方向。怀中的羊皮卷与虎符同样滚烫,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萧烬走到她身边,面具下的目光坚定如铁:“下一步,我们该去皇宫,找到真正的遗诏了。”
沈昭翎握紧长枪,红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无论前路有多少阴谋诡计,我沈昭翎誓与你同生共死,还大胤一个朗朗乾坤!”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残旗。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次日,暮色如墨,泼洒在萧州城斑驳的城墙上。沈昭翎摘下沾着硝烟的红缨盔,望着城门处“玉露阁查缉逆党”的告示冷笑一声。慕雪衣站在她身侧,素白裙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笛上的蝴蝶玉佩轻轻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
“城门守军皆是裴相亲信,硬闯只会打草惊蛇。”慕雪衣抬手示意,暗处立刻闪出两名白衣女子,呈上一卷泛黄的舆图,“但萧州城地下有前朝留下的排水道,可直通城主府密道。”
萧烬接过舆图展开,烛火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城主府地牢里关着不少忠良之士,若能借此机会解救,日后便是重要助力。”他指尖划过舆图上一处标记,“只是这排水道年久失修,极有可能——”
“有机关暗哨。”沈昭翎补充道,目光扫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裴相既然能掌控北狄军情,必然在城内布下天罗地网。”她突然转头看向慕雪衣,“玉露阁在萧州的据点,是否都已摸清?”
白衣女子神色微凛,旋即点头:“自从得知被裴相蒙骗,阁中弟子已暗中倒戈。如今城内三大药铺、五家客栈皆在掌控之中。”她取出一枚刻着蝴蝶纹的令牌,“这是玉露阁调令,凭此可调用半数暗桩。”
夜色渐深,三人沿着青石板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昭翎皱眉捂住口鼻,看着萧烬用匕首撬开墙角的石板。黑洞洞的排水道中传来滴答水声,混着老鼠窜动的窸窣。
“小心头顶。”萧烬低声提醒,软剑挑落暗处的淬毒弩箭。沈昭翎握紧长枪紧随其后,却在踏入水道的瞬间,脚下突然一空——暗藏的翻板机关将她坠入下方的暗室。
“昭翎!”萧烬的呼喊声在黑暗中回荡。沈昭翎翻身落地,警惕地环视四周。月光从头顶的气窗洒落,照亮满地骸骨,墙角的烛台上插着半截燃烧的蜡烛,火苗无风自动。
“故人来访,怎不提前通报?”阴冷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沈昭翎瞳孔骤缩,只见陆千行缓缓走出,脸上缠着绷带,胸前的伤口还渗着血渍,“沈将军不会以为,区区爆炸就能取我性命吧?”
长枪瞬间出鞘,沈昭翎却在看清陆千行身后的景象时僵住——数十名被铁链锁住的百姓蜷缩在地,其中一人正是老张的女儿小翠。少女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卑鄙!”沈昭翎怒喝,却被陆千行抬手制止。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指向墙壁上的青铜机关:“沈将军若不想这些蝼蚁陪葬,就乖乖束手就擒。看见墙上的北斗七星图了吗?只要转动其中三颗星,整个暗室便会被毒烟吞没。”
头顶突然传来打斗声,萧烬的软剑刺破气窗。陆千行狞笑一声,将火折子扔向机关:“晚了!”沈昭翎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向火折子,却在指尖触到火焰的瞬间,被一股大力拽向身后。
萧烬揽住她的腰旋身避开,软剑如毒蛇般刺向陆千行。然而暗室突然剧烈震动,墙壁上的机关开始缓缓转动。沈昭翎瞥见小翠绝望的眼神,心一横,猛地将萧烬推出暗室:“快走!我来救人!”
“沈昭翎!”萧烬的怒吼被机关启动的轰鸣声淹没。沈昭翎握紧长枪,朝着青铜机关刺去。枪尖触及的刹那,整个暗室亮起刺目的红光,毒烟从四面八方的孔洞中涌出。她强忍呛咳,用长枪挑断铁链,大声喊道:“捂住口鼻,跟我来!”
与此同时,萧州城主府内,慕雪衣的玉笛正与玉露阁叛徒的暗器交锋。白衣翻飞间,她突然听到地牢方向传来爆炸声,脸色骤变:“不好!沈将军他们有危险!”
萧烬撞开暗室的门,浓烟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冲入毒雾,却见沈昭翎已带着百姓退至门口,自己却因吸入过多毒气而摇摇欲坠。软剑一挥,他斩断最后一根铁链,揽住沈昭翎的腰跃出暗室:“撑住!”
“萧烬……机关还没……”沈昭翎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萧烬将她交给赶来的玄甲卫,转头望向不断下沉的暗室。陆千行的笑声从烟雾中传来:“萧氏余孽,等着给这些冤魂陪葬吧!”
“想让我陪葬,你还不够格!”萧烬冷笑,手中突然甩出三枚银针。惨叫声响起,暗室的机关应声停止。他抱起沈昭翎追上百姓,却在拐角处撞见匆匆赶来的慕雪衣。
“城主府地牢已救出二十三人,只是……”慕雪衣神色凝重,“地牢深处发现了裴相私铸的□□,数量之巨,足以动摇国本。”她展开手中的账本,上面记录着□□流向各地钱庄的明细,“看来裴相不仅要兵权,更要掌控大胤的命脉。”
萧烬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沈昭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将她轻轻交给玄甲卫,握紧软剑:“传我命令,玄甲卫分成三路:一路护送百姓出城,一路查封钱庄,一路随我直捣城主府。慕雪衣,玉露阁能否拖住裴相的援军?”
白衣女子将玉笛横在胸前,绝美面容上满是决绝:“玉露阁愿将功赎罪!”她转身对身后的弟子下令,“启动‘蝶影阵’,封锁所有城门!”
城主府内,烛火通明。裴相的亲信正将一箱箱□□装上马车,忽闻外面传来喊杀声。为首的谋士脸色大变:“不好!是玄甲卫!快派人通知陆千行!”
“不必了。”萧烬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软剑出鞘,寒光闪过,几名侍卫应声倒地。他缓步上前,面具下的眼神冷如冰霜,“陆千行恐怕没机会向你复命了。”
“大胆逆贼!”谋士抽出佩剑,“裴相早有准备!”他话音未落,城主府四周突然响起玉露阁的笛声。萧烬冷笑一声,软剑直取谋士咽喉:“告诉裴相,萧氏的江山,他抢不走!”
此时,沈昭翎在药香中悠悠转醒。她挣扎着起身,却被守在床边的小翠按住:“将军别动!那位萧公子说,您吸入的毒需要七日才能彻底清除。”
少女的话让沈昭翎想起昏迷前的场景。她掀开被子要下床,却在看到窗外冲天的火光时怔住——城主府方向,玉露阁的蝶形灯笼与玄甲卫的玄鸟战旗交相辉映,厮杀声、喊叫声混着玉笛的清音,在夜空中回荡。
“将军,萧公子让我转告您,”小翠递来一封密函,“他已拿到裴相通敌叛国的铁证,天亮前便会来接您。”
沈昭翎展开密函,目光扫过萧烬遒劲的字迹:“昭翎,待此役结束,我便带你去看真正的山河。”她握紧信纸,望着窗外的火光,眸色暗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城主府的大门轰然倒塌。萧烬手持染血的软剑,踏着满地狼藉走出,身后跟着被押解的裴相党羽。他望向沈昭翎所在的方向,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扬——这场暗潮汹涌的较量,他们终于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
而在皇宫深处,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