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chapter1

    一九八三年夏天,午后,蚊虫烦扰着纳凉的人们,奶奶坐在昏暗的老柏树下困乏地摇摇欲坠,我看着面前广阔的原野,金黄色的麦田在凉风中轻轻摇曳。

    道路上提着锄头归家的村民们不时朝着我的方向发出探究的目光,或好奇或怜悯。

    我的目光跟其中一人撞上,那人又连忙错开装作无所事事。

    夕阳荡漾在地平线深处,周遭一片如火一般猩红,枯叶飘浮然后堆积,我起身回屋。

    “你们听说了吗,那小子的父母……”村民中的一人朝着我的方向嘀咕。

    听到这样熟悉的谈论我并不会如同他们所想那样暴怒而起,与其说是他们惧怕的,不如说是他们期待的。

    我只是处于观众的视角观看这场在明亮阴间的一场戏罢了。

    奶奶扶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我身旁,我微微俯身好让她佝偻的身躯能够抚摸到我的面庞。

    “从桥,你们学堂放学这么早。”奶奶不清明的眼瞳因岁月的缘故蒙上了一层白雾,她如同枝头将要枯败的落叶一般,早已分不清我跟我的父亲了。

    奶奶并不在意我的不言语,夜幕在她背后将她瘦小的身影笼罩。

    她坐在黑夜中的床上,在我父亲死讯传来之前就患上了病,哪怕告诉她,她也只会陷入一片混乱。

    知了开始此起彼伏的鸣叫,我径直上了楼,嘈杂的夜晚再度只剩下我一人,最后连知了声也消失不见。

    而在这寂静中一阵女人爆裂的哭喊声传来,有什么东西被拖着上了楼,拍打着脆弱的木板,我凝望着楼梯口处出现的黑影呼吸一窒。

    我的父亲,奶奶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出现在我面前,脸上溅射着鲜血,手里拿着斧头直击身下被拖上来的人,血液源源不断像决堤的河流喷涌,被攻击的人早已屈服无法抵抗。

    像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

    而那被攻击的空洞的人正是我的母亲。

    母亲脖颈处的血液又流向她大张着却已发不出声音的口唇,口唇的血液溢出,她的脸上生长出妖艳的曼陀罗。

    她温婉的话语再不能抵至我的耳畔。

    她的双眼看向我,呼救似的朝我抬起手,而这一切声画又似乎离我那么遥远,我漂浮着身体似乎是旁观这一切的第三人。

    父亲看向身下死肉一般的母亲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他麻木地看着斧头上沾满的血肉,站起身来无视着我走向窗台,在冰冷的夜中纵身一跃。

    夜里平衡的结界被突兀的坠落声划破,枝头的椋鸟在震响声中飞向彼岸。

    我抬头看向与周遭阴暗不同的,有着温暖光芒的邻里,那光芒对我而言那么刺眼,那么冰冷,从对面那扇门处走出一个模糊人影,在我即将看清时分崩离析。

    “封野你还好吗?”易静担忧地唤道。

    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我坐起来试图让自己还在迷糊的脑子清醒。

    “没事。”我看着对方不放心的神情又补充一句:“最近睡眠质量比较差”

    “唉,你们俩个还真是让人不放心。”感受到我疑问的目光,易静握紧拳头装作要朝我打来,我连忙闪开。

    “你也太不关心玥哥了吧,玥哥现在正躺医院呢。”

    听到这话我的心里一沉,虽然是朋友,但秉承成年人的交友隐私准则,平日里也不会过问他的行程,这几天没看见他人,还以为去了外地出差。

    我抓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朝着易静道:“记得把邬玥在的医院位置给我发过来啊”

    我一边懊恼自己对朋友的不关心,又一边生气邬玥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当我一路狂飙到医院时看着空荡的病床,跟医生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恨不得直接飞到邬玥面前质问他:“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很好玩?”

    我拿起手机拨打置顶的电话号码,看着那个名字恨的牙痒痒,直到拨打第二个过去铃声快结束时对方才接通了电话,“封野?”对面磁性的声音响起。

    “大哥你人呢?”我没好气地出声。这种事谁摊上都不会有好心情,尤其现在的心情还五味杂陈。

    “一点皮外伤,就先回家了。”对面的声音不出所料的毫无波澜,好像在本该治疗的时期提前回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好像受伤了独自处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你在家等着,我现在过去。”说完不等对方回复我便挂断了电话,正习惯性的摸向裤兜时才意识到自己由于抽烟而长期咳嗽,被邬玥要求戒烟的事实。

    由于邬玥不喜吵闹,别墅选址位于郊外较为僻静的位置。我抵达附近才发现邬玥家门口停着一排十分眼熟的黑色车辆,我暗道不妙,而刚走到门口便被黑衣保镖拦下。

    “让开。”我紧皱着眉头,而邬玥的保镖此时显然进退两难。“让他进来,阿贵。”保镖听到主人的命令后让出了道路。

    客厅里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小弟们站在自己的大哥周围,帮派内的属性一目了然,火药味弥漫四周,而在邬玥对面坐着的是组织内的枪爷,枪爷五六十岁上下,姿态略显疲惫,但瞎的那只眼上斜横着一道疤代表着他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枪爷身后的人恶狠狠地哼笑一声,“这种时候不打招呼就进来,不合规矩吧?”

    他在“进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谁都明白他意有所指。

    李老二,枪爷的手下,枪爷在组织里作为威严深厚的长辈,连邬玥都对他恭敬几分,而此刻他明显仗着枪爷的威严,忘记了自己在邬玥面前的身份。

    邬玥虽是年青一辈,但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气势上面对枪爷也不让分毫,“枪爷,他不是道上的人,多担待。”邬玥语意明了,谁都听得出来邬玥对闯入者的保护,而直接跟他的顶头人对话,这是提醒李老二还不配在他面前为难自己的人。

    这种时候再加为难就是不给脸面。

    “组织里丢失货物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枪爷不多作纠缠,直奔主题。

    李老二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僵。

    邬玥沉思片刻,“这批秘密送出的货物丢失更像是对方的挑衅。”锐利的眼眸看向枪爷,二人似乎心领神会。

    “动手吧”邬玥下达指令。

    李老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枪手,腿脚发软,下意识想转身逃跑,却被邬玥手底下的人抬腿踹中了膝盖,跪倒在地上。

    “那批货物是你透露给对家的吧。”邬玥不紧不慢地喝着手里的茶。

    “不,不是。”李老二惊惧的睁大双眼,被捆绑住,套上了黑色头套,被带了出去。

    “睁眼说瞎话,枪爷您说该罚吗?”李老二是枪爷的手下,明明直接动手即可,却请了枪爷前来,典型的杀鸡儆猴。

    枪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起身拿上帽子,“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场子了,我跟你父亲都老了。”说着便转身出了门。

    听着车辆启动离开的声音,房子只剩下我跟邬玥两人,“你那伤怎么弄的?”方才没有出声的我只想关心邬玥的伤势,组织上的事我并不清楚,也不能多言。

    在这个躁动且处处商机的年代,邬家正是在公司的名头下进行着□□产业的,说是黑白两道都涉及也不为过。

    “有人闹事,皮外伤。”他淡然地说着。

    “那也是肉,你不疼啊?”邬玥见我暴躁起来也不恼。

    平时属下见到他都要躲着走的人,在生活中意外地纵容我。

    邬玥并不是长相凶恶,作为中德混血的他骨相优越,有着高挺的鼻梁与锋利的下颚线,继承了母亲那双清透深沉的蓝色眼眸和父亲东方味道的英俊,本来酷帅的长相却因为一双狗狗眼在家人与好友面前十分无辜。

    作为朋友的我时常看着这张帅脸对他打趣道:“你还真是基因宠儿。”

    而我也见识过那双狗狗眼发狠瞪起人来时的凶恶,现在的邬玥已经褪去了学生稚气,英俊成熟,不会再喜形于色,身上不威而怒的气质让属下都对他恭敬有加。

    此时邬玥就像大狗似的看着我,我忍不住上前揉了一把他短短的发茬,手上的触感让我感叹邬玥真不愧现在跟个刺头似的。

    “你今天上药了吗?”邬玥听到我说这话面露难色,甚至拒绝式的不面向我。

    “我今天去的时候刚好是医生来给你上药,结果我们只能在那大眼瞪小眼。”

    “那好吧。”邬玥怀着愧疚妥协道。

    邬玥解开了衣服露出健壮的上半身,我看着纱布隐隐浸出血液,神经不断跳动,“这叫皮外伤?”我惩罚般揭开纱布,边看邬玥忍痛珉紧薄唇边质问他:“这叫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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