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闵住进来的第二天,谢行舟就让罗城暂时过来和自己住,在客厅打地铺。
这是他大半夜打电话把对方吵醒,又好说歹说半天,对方才答应的。
顺便让罗城白天的时候,帮忙监视那个不速之客。
罗城在备考研究生阶段,他从学校图书馆搬来一箱子书,理所当然的霸占了谢行舟的书桌,他只留了桌子上的摆件,把书籍和一些杂物撂到旁边。
放好书后,从房间出来的他,恰好与白闵来了个四目相对。
罗城笑笑挥起手:“嗨,你好。”
“……”
白闵只是轻轻点头回应,就径直越过了他。
罗城不死心,跟了过去,继续挥手:“我知道你叫白闵,我叫罗城,你好!”
……
长久的沉寂后,罗城热脸不贴冷屁股了,他一通电话打给了正在被领导检查工作进度的谢行舟。
毫无悬念,电话被挂断了。
罗城转头去学习了。
过了许久,外面那个不会说话的,又有了新的动静。
罗城便抱着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白闵面前游走,从一个地方跟到另一个地方,手里拿着笔,不知道在纸上纪录什么。就连白闵回房间关上门,他都要隔一会听一会墙角。
白闵对这种亦步亦趋的行为不太理解,就当它是这里待客的习俗。
终于到了下午谢行舟下班的时间,他买了一大堆食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位已经饿一天了。
因为罗城会等他下班买回去,另一个身无分文。
刚踏进家门,就收获了罗城的热烈欢迎,以及一份标题是《关于哑巴白闵的一天活动记录表》的A4纸。
“给我买的什么好吃的啊?”
谢行舟一身班味,很疲惫地回他:“能有什么?买什么吃什么,别挑。”
他放下吃的,拿着记录表一边低头看着,一边去敲白闵的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谢行舟应激抬头,将手中的纸藏在背后:“没,没什么?”
“哦,我饿了。”
谢行舟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十步开外观望的罗城一脸不可置信,原来他会说话,不由得“啧啧”一声。
趁着两人吃饭的间隙,谢行舟认真研究了这份记录表,上面写着:
上午10.23分,向白闵问好,他点头回应。
上午10.25分,再次向白闵问号,他没吭声,我怀疑他是哑巴……
上午10.27分,洗脏衣服,不知道谁的。
上午11.36分,拖地
下午1.20分,喂猫。
……
谢行舟从头到尾默念了一遍,想了想这个房子确实同往日不同,干净了不少。
一只小胖手搭上了他的肩:“我还发现一件事情。”
他皱了皱眉头,问罗城:“什么事?”
“你家的猫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好像跟那个白闵还挺亲昵呢。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餐桌上看看。”
谢行舟一头雾水起身去看,便见到他的猫,他养大的猫—小欢,乖巧的卧在白闵的怀里。
他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从白闵手里夺走了猫,惹得对方轻声一笑,他怔愣了片刻,恢复如故。
这是从开始到现在,白闵的脸上第一次有表情,他笑得时候,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的危险消减半分,透露出几分亲近感,但转瞬即逝。
“谢谢你替我打扫卫生。”谢行舟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行舟给他比了一个赞的手势,便抱着猫转身离开,并花了他半个小时同它培养感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终于在谢行舟收到七份纪录表后,罗城将他的全部家当又搬回了学校,他要回去了。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小舟同学,我实在受不了了,这种冷暴力太搞我心态了,我看人家对你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你们好好相处吧,我走了”
谢行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回他:你说的对,那你一路走好。
最后,挨了一锤的谢行舟,亲自把人家送回了学校。
在和白闵单独相处的第二天,天刚微微亮,白闵大早上杵在他门前,他半睡半醒间坐起了身:“干嘛?”
他的话里带着起床气,一想到等会还要去上班,就更心烦气躁了。
“我出去一趟,过两天回来。”
谢行舟以为他有了要寻的那个人的消息,就“哦”了一声,钻进被窝里睡回笼觉了,临了也不忘对白闵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
白闵:“谢谢。”
他这一走,谢行舟又找回了一个多星期前自己独处的感觉,那种舒适感回来了。
……
白闵回来的那天,谢行舟正悠闲得躺在院里的躺椅上吃葡萄,随手把吐出来的葡萄籽扔进了一旁的花圃里,等来年春天发芽长叶。
温暖的阳光照射到他清秀白皙的脸庞上,明媚透亮。
他看到来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捞起一串黑黝黝的葡萄,问:“你要吃吗?”
白闵顿了顿,似是被谢行舟天真的笑容感染,他笑着摇了摇头。
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放在木桌上,定睛一看是块金子。
“你哪里弄来的黄金啊?”谢行舟惊讶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说好了给你的钱,你把这金子当了,可以买喜欢的东西。”
谢行舟捻起金子,放在手掌上掂量,看成色应该是真的。
说来也是,这次白闵不再是孑然一身啥都没有,而是抱着一个雕刻有精致花纹的木头盒子,以及斜挎了一个布包。
谢行舟对里面放的东西很是感兴趣,不过出于礼貌和尊重,他不会开口询问的。
趁着天气好,他继续躺着晒太阳,抱着手机摇人帮他卖金子,有了这笔钱,估摸着数额还不小,他可以还一笔债了。
心里暗暗自喜,看来自己是招了个富二代当室友,不由得兴奋起来。
另一边放好东西的白闵,从包里掏出个东西,便反身去找谢行舟。
他立在檐下,目光打量一番院子,最后落在谢行舟的身上。
对方手指飞快得在手机上打字,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也不着急,静静等待。
许久过后,对方摁灭了手机,扭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白闵抬手指着院子说:“你不觉得小院很单调,缺点什么吗?”
谢行舟大眼一溜,环视一周,院子很大,有圆桌矮凳长椅,秋千花圃鱼池,不觉得缺了什么,摇摇头问:“你说缺什么?”
“树和落叶。”白闵回答。
这时,小欢“喵”了一声,蹦到圆桌上,来回踱步,可能,它也对白闵说的话表示赞同。
“哦,那我改天在网上买几株种吧。”
“不用。”白闵张开攥着的手,露出两颗红不溜秋的圆旮瘩。
谢行舟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白玉兰种子,种下吧。等明年春天,它就能开花了。”
谢行舟不解,一脸不可置信,他上前仔细看了看,这种子比寻常的种子要大很多,就跟他刚刚吃的黑葡萄差不多大,但他还是不信,深秋种下,来年春天就能开花的谬论,便反问他:“难道不应该是发芽吗?”
“不是,它会开花。”白闵非常笃定。
谢行舟从白闵手中接过玉兰种子,触碰到他的手时,皮肤传来一阵冰凉刺骨。
这和那天,他给白闵处理伤口时一样冷得像冰窖。
接着,他指了指花圃旁的泥土地,看向对方的眼眸:“你去松土,我倒要瞧瞧,它会不会开花。”
白闵欣然应允。
松土,撒种,铺土,洒水,在一东一西种了两颗。
谢行舟本着种下就要照顾好它们的原则,特意下单一包肥料,白闵却说不用施肥,每天浇浇水就行。
他迟疑了片刻,把订单取消了,嘟囔了一句:“不用正好,省钱了。”
后面的几天,谢行舟下班后第一件事,便是浇水,第二件事,便是逗猫。
即便他当白闵说的话是哄自己玩的,但没两天,种子就发芽了,逆着快要步入的冬季生长。
白闵说,等到今年隆冬,它就能长成一颗高大的树。
自此,谢行舟看白闵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的意味,有事没事就试探他从何而来,具体做什么的。
白闵都闭口不言,但总是唇角微颤,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有什么请求。
谢行舟也没为难他。
天气渐渐变得更冷了,最后一场秋雨的结束和初冬小雪的到来,街道两旁树木上的黄叶落得一干二净,只剩光秃秃的躯干,满地金黄一片。
谢行舟院子里的白玉兰长得极快,短短几十天,长得快要和他一样高了,树干粗壮,枝叶茂盛。
这天是冬至,谢行舟趁着白闵去超市买面粉和鲜肉包饺子的时候,准备到他房间里瞅一瞅。
房间里的布置和头先毫无二致,只是多了放在桌子上的木雕盒子,以及椅子上挂着的包。
他蹑手蹑脚走了进去,盯着盒子看了一会,上手试了试,发现需要钥匙才能打开,他只好将目光落在包上。
斗争半天,身体里有个小人不停谴责他,最终也没敢伸出“罪恶”的手,只好小心翼翼转身离开。
可衣袖上的带子刮在椅子的把手上,随着转身的动作,椅子向后翻转,挂着的包掉落在地上。
突然而来的响声,惊得他一动不动在原地僵了好久,回过神后,诚惶诚恐地蹲下捡东西。
包没有拉链,是打开着的,捏住包的瞬间,他从包隙间瞥到一张老旧的照片,鬼使神差地捻住了它。
这张黑白照已经泛黄斑驳,边角些许破损,拍的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照片背面写着:“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三日于阳曲”。
谢行舟见过这张照片,在爷爷的遗物里,准确来说,这张照片是他爷爷的百天照,而阳曲就是现在的山西太原,他听爷爷说,他们的老家应该就在太原附近,只是后来战乱,流离失所,无奈离开了故土。
他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只带锁的匣子,用钥匙打开后,他找到了印象里看过的那张照片,和白闵包里的一模一样,唯独少了背面用钢笔写下的日期和地址。
谢行舟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张照片,忍不住去想爷爷的一生。
他早年从军,不幸在战争中伤了一只腿,解放后辗转多地流浪,后在长沙遇到了一位孤身的野医生,跟着他学了好多年医术,再到后来老先生去世了,便离开了长沙,一路行医问诊,最终在皖北落下脚跟,娶一女子为妻,年过半百才得女,也就是谢行舟的母亲。不久之后,妻子去世,独自扶养女儿长大。本以为孩子大了,他可以好好享清福,这时离家多年未婚嫁的女儿突然回来,将尚在襁褓中的谢行舟丢给自己后,便再没了踪迹。他一个人将谢行舟养大,临走也只有谢行舟送他百年……
谢行舟木木地呆坐在地上,他想不出白闵和这张照片有什么关联。
但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某种牵连,一定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一切只有白闵能够解释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动静,是白闵回来了。
谢行舟慌忙将带字迹的照片塞进包里,摆好椅子后,茫然走出卧室关上门,将手里的照片揣进了兜里。
谢行舟一脸失魂落魄,白闵关心他:“发生什么了?”
谢行舟顿时哽住了,片刻后摇摇头说:“没事”。随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下厨房准备做饺子。
他和好面,调好肉馅后,拿到餐桌上去包。
白闵走到他身边,说:“你教我吧,我们一起包怎么样?”
“当然可以。”
谢行舟拿起一张面皮,他包的手法复杂,包出来的效果是极好的,圆滚滚的,褶皱整齐漂亮,他慢动作示意了一遍,就让白闵尝试。
谢行舟停下来看他,白闵动作虽然生分不太娴熟,但是很快就包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饺子,一看就知道师出谁手。他带着赞许的眼神,说:“你学得真快,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听了这番夸赞的白闵莞尔一笑。
由于白闵的加入,两人很快包完,而煮饺子的活儿,谢行舟来做。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两人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半碗下肚,谢行舟终是没忍住,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照片,放到餐桌,修长的手指压在照片上,慢慢推到白闵眼前。
看到照片的瞬间,白闵皱了皱眉头,眼睛里露出几分忧郁,而后转瞬即逝,云淡风轻。
谢行舟纠结着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却在片刻的沉寂后,听到白闵说:“能帮我个忙吗?”
……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