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二)

    一直待到丹桂阁里的喧嚣散去,宾客陆续离席,明亮的大堂在欢送走宾客后关闭了几盏,慢慢昏暗了几分。

    何书逢在阁外被零星的脚步声和过客衣袖拂动的细响唤回,伴着空气里还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酒香和茶味回到阁里,一询问才知道李有寄今日身子不适压根没有当差,那她去敲门时…她便是在里面,只是不愿见到她罢了……

    是了,换作是谁这一天都不想再见面了吧。

    那便明日再去罢。

    ·

    次日,何书逢早早地来到楼下,不自然地在她房门不远处踱步,终于,她挂念的那扇门被打开。

    倾泻出的日光柔和地散落在木板上,像一层细腻的金粉。晨曦的轮廓在微尘中浮动,光在此刻也有了形状。

    女子伴着柔软晨光的身影落入眼中,转头看见她很是诧异,接着水弯眉不自然地翻涌脚下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眼眸深深,退身就要合上房门,日光也一并带走。

    何书逢向前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抬手抚上了那扇门,没有推没有再有动作。

    见她来到门前,屋里的女子没有让人吃掩门的尴尬,礼貌地留了一小条缝。

    立身于房门前,白净的衣衫乘起一片日光,从身边溜走日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笔直,看起来透着几分僵硬。

    “有寄…”

    何书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清冷,一如往常的克制与疏离,可那语气中的艰涩泄露了她的不自然。

    李有寄微微一怔。

    怎么从昨日就开始那么熟练地唤起"有寄"?这么近距离地听,有点恍惚。

    她的恍神落在何书逢的眼里却是不愿过多搭理和愠怒的不明显外现。

    她的眼神落在地板上,一瞬不瞬,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被风雨浸湿的青竹,依旧挺立却带着寒意,片刻后,她才抬眸直视门后的女子,目光中带着隐忍的复杂情绪:

    “昨晚,对不起,是我的错。”

    屋里的女子轻蹙眉头,抿了抿唇,还是不言,只是门被打开,李有寄毫不遮掩地回望她。

    柳叶眼此刻黯淡了下去,一如那晚记忆里倔强的样子,此刻也在强撑着淡然。

    “对不起。昨夜的桃花酿太过灼烈,是我酒力不胜。”

    她不能向凡人说明是自己的体内神力在作祟,那便没有办法解释清楚那晚的行为,于是只能苍白地重复着道歉,把过错归咎于酒水。

    话落,无言,一门之隔,只有窗外的风声拂过树梢的声音,夹杂着金桂的香气。

    嗅到金桂香气,想起对她没有证据地误解,何书逢偏开头,歉意更重,于是第三次开口: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道歉简单而笨拙,清冷声色下透着克制的真诚。

    终于,李有寄出了声:

    “道歉我收到了,原谅…再等等吧。”

    终于等到回音的何书逢抬眸,像是看见寒冬里的微光,那光也同时落在她的眼底,莹莹发亮。

    何书逢退开身子,她知道李有寄是要出门的,启唇询问:

    “你是要出门去吗?”

    "嗯。"

    一番道歉后两人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要去…做什么?”

    "……"

    何书逢见李有寄没有再回应,意识到有些唐突了,解释:

    “我便是问问,没有……”

    “今日灶房我当差,去做花糕。”

    她出声打断。

    何书逢想到昨晚端到自己面前的花糕,淡雅的粉,沁香的甜,犹如春日盛开的花朵,一瓣一瓣精致地盛放在青瓷盘中,自己不但没领她的好意,还……

    “那日说的还作数吗?”

    李有寄侧头,眼神疑问。

    “我帮你捏花型,还作数吗?”

    李有寄了然。

    “作数。”

    “只是昨日我休息,今日当差要久些。”

    “没关系,我没有旁事的。”

    “嗯。”

    李有寄转过身,一如昨日在前方带路,柳叶眼泛起明媚的波澜,敛眸掩唇。

    通往灶房的小路铺满了细碎的青石板,表面微微泛着昨夜凝结的露水,踩上去有点滑腻,路两旁是几株较为低矮的枫树,叶子染上深浅不一的红,风一吹便簌簌飘落,点缀在路上,像散落的画卷。

    两人走上了昨日最后没有走完的路。

    ·

    灶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桌上摆满了花瓣和糖粉,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为这一处小小的空间染上了温暖的光泽。

    “之前有做过吗?”

    “没有……”

    何书逢尴尬地回应。

    “无妨,教你便是。”

    案台上铺着一层干净的白布,面团散发着淡淡的米香,柔软地躺在竹板上。李有寄站在何书逢身侧,袖子挽至于手肘,手上沾着些许面粉,正认真地示范如何捏出一个花型。

    “看好了,先拈起一块面团,用手心搓成小球,然后压平。”李有寄说着,手指轻巧地捏住一小团面团,动作自然而顺畅。她做了一个简单的示范,将面团一压一捏,花瓣的形状便跃然而出。

    何书逢垂眸看了一眼,依言拿起一块面团,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她的手指修长而干净,骨节分明,指腹微微用力时,面团似乎都带了情愿地折服。拇指和食按压的力道不够均匀,第一片花瓣刚捏出形状,边缘却厚薄不一,显得笨拙生硬。

    “太用力了…轻一些。”

    李有寄在一旁提醒,手下却没停,又一个灵巧可爱的花型在她手下诞生:"别太用力,需得小心些,花瓣要薄才能好看。"

    还挺讲究。

    何书逢的眉头皱了皱,沉默着调整手下的力道。她的手指开始慢慢变得轻柔,拇指与指腹轻轻地向外推抹,动作虽然还不熟练,却能看出她的专注,李有寄在一旁迎着光,温柔地望着她。

    指尖挪动时,面团被捏成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但还算可以。阳光从窗棂外洒进,落在她指尖微微泛白的面粉上,光影勾勒出纤细的指骨和面团细腻的质感。

    “这花瓣,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李有寄低头看着她捏出的半成品,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夸奖,"不过,还缺少了点神韵。"

    她顿了顿,指尖的面粉凝滞在空中,又落下,最后伸手覆上何书逢的手指,教她调整方向,状似自然:

    “这样,花瓣微翘起来一点好看。”

    何书逢顿住,手也僵了一瞬,但却没有收回,望着覆在她指尖的手,只是配合着微微用力。

    就在她们指尖相触的瞬间,手中的面团像是突然感受到了某种情感波动,原本平静的花瓣突然弯曲,绽放出一抹深红色的光泽。

    那一瞬,一朵红色山茶花在她们手下骤然绽放,色泽艳丽,花瓣层层叠叠,艳丽而夺目,带着浓烈的情欲色彩,像是某种极致的诱惑,在微妙的触碰中迸发。

    何书逢的心跳在那一刹那稍稍加速,

    这是红山茶的第二次出现……

    是什么契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们交织的指尖,指腹的微妙温度和面粉的细腻质感在此刻变得愈加鲜明。那朵突如其来的红花,仿佛在她手中开得极为艳丽,闪烁着一种令她不知所措的冲动。

    她分神去看李有寄,李有寄依旧是看不见异常的模样,收回手,看着她手中弧度恰好的花型满意点头:

    “行了,这算合格。”

    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弧度,看着何书逢发愣的模样:

    “怎么了?这应该不难吧?”

    何书逢看着指尖那一抹艳丽的红随着她指尖的收回而变得透明。

    花又消失了……

    她沉默了一会,拂去指尖的面粉,回神低头看着自己同她一起捏出的花型。

    细腻的光映照着她手中的花糕,折射出微微的光泽,每一片花瓣都似乎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金色,像是初春的花朵刚刚盛开的样子,柔美而饱满,但上面又点缀了桂念城特色的金桂花瓣,将春天的桃粉拉进秋色的芬芳,还没进蒸笼,就仿佛已经嗅见了桂花香气。

    “还行。”

    她淡淡道,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在放在花瓣上不自觉柔和的动作中,泄露出了几分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蒸笼的蒸汽缓缓升腾,厨房里弥漫着面粉和桂花的清香,空气里温暖而宁静。

    何书逢低头专心地将花糕整齐地放进蒸屉。

    “花糕蒸的时候要小心些,火候不能太大。”

    李有寄轻声提醒,目光落在蒸屉里渐渐上升的热气中。

    何书逢闻声点头,启唇呢喃:

    “第一次尝试做花糕……”

    她没有告诉李有寄的是,其实她最爱吃的也是花糕。

    李有寄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开口问道:

    “你是第一次来桂念城吧?”

    “没错。”

    “桂念城还是挺有特色的,很多地方我都熟悉。”

    李有寄随口说道,眼神温和地注视她。

    此时何书逢应该会回一句"那有时间你带我逛逛?"

    可是她迟迟没有接话,她还记得方才她说"原谅再等等"

    李有寄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何书逢,示意她看蒸汽。

    何书逢不解,挑眉疑惑。

    “对你昨晚的不满就像是这蒸汽,散了,不气了。”

    何书逢哑然。

    “只是酒量不好,之后就别混着酒喝了……”

    她调侃,戳散凝滞的气氛。

    听闻被原谅,那双丹凤眼微微弯起,像是夜空中最温柔的一弯新月,清冷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温暖的光芒。她的嘴角带着几分浅浅的弯曲,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温柔的风情。

    笑容恰到好处,轻盈而不做作,仿佛只为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而绽放。

    李有寄不自觉地偏头,小巧的耳朵泛起了红晕。

    再看多少遍,她还是忍不住为之心醉。

    李有寄没有告诉她的是——其实她只会做花糕。

新书推荐: hp希望和爱 暧昧失效期 展朝颜 初次的心动 恶女一心只想登基 带着古人穿回现代 未婚妻总想把我关起来 为了不灭国 沉心 四福晋养男外室日常(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