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沉默蔓延,整座地牢落针可闻。

    莳婉见男人刺来的刀尖改了方向,心中本是一喜,可下一刻,余光一撇,身后卫兵脸上那一刹那未掩饰的惊诧骤然闯入眼帘。

    她临开口的话语下意识咽了回去。

    诡异的安静,无疑会滋生人心中的不安。

    莳婉的呼吸乱了一瞬,有些六神无主。

    当下正值乱世,各地势力割据,天下局势复杂多变。

    通俗而言,大致一分为二。

    南边由所谓受之于天的正统元朝统治着,称之为南元,而北边在过去五年多都被异族抢掠,百姓苦不堪言,直至大半年前被靖北军以破竹之势一路厮杀,才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可以说,江煦与他统帅的靖北军,便是北方大片地区的实际统治者。

    眼下,莫非是靖北王的名头震慑到对方了?

    莳婉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下一刻,男人微哑的嗓音响起,“你说你要被送到靖北王府上,可有什么证据?”

    莳婉心念微动,忙道:“小女身上有一玉牌,可用来证明小女所言不假,以贵人的本领,届时您一查便知。”

    江煦不语,只望来的目光愈发深邃,“玉牌所在何处?”

    莳婉抿唇,“在小女胸口衣衫里。” 语罢,面前的男人完全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意识,一眨眼的功夫,竟就把那玉牌挑了出来。

    莳婉心下暗骂,边庆幸没有早早丢下这东西,边难免生出几分无力感。

    她面上神情愈发楚楚可怜,似乎是方才差点丧命的紧迫感还没缓过劲儿,胸口有些急促地上下起伏。视线稍稍偏了偏,落在那块玉牌上。

    普通的白玉牌被男人虚握在手中,显得格外小,也格外得劣质。

    一路往上,男人小麦色的颈脖横亘着一道疤,淡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某种东西,太快,以至于她没有来得及抓住。

    玉牌上刻着娟秀的小楷,白底金边,端端正正写着“婉儿”二字。

    江煦仔细端详两瞬,才想起来昨日午后确有这么一号人,说湖州那边要给他送上一份薄礼——

    听说是难得的美人。

    便是眼前这人?

    他眉梢微挑,“本王竟不知,自己的名声已经坏到了以公夜叉作比的地步。”

    莳婉脑中的弦断了一瞬,下意识回望,刀鞘却是已经再度抬起了她的下巴,冷冰冰的温度,将她一切的小心思给皆数冻结。

    思绪惊惧下,语气有些飘忽,“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是小女的错。”

    “可小女确确实实不是什么叛徒。”莳婉索性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小女性情蠢笨,若真是叛徒,一去就露馅了,根本活不到您派人来抓。”

    “是吗?”江煦的刀尖转了方向,对准莳婉的心口处,“你心不诚。”

    莳婉被这人的话语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表情一时间也有那么一瞬短暂的空白,前一刻对方说变脸就变脸的场景犹在眼前,她不自觉屏住呼吸,“您是、是何意——”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尾音,只见寒芒一闪,刀尖便直直刺来,飞速插入莳婉心口。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身体无意识闪躲,肾上腺激素飙升,硬生生让那刀口偏离了两寸。

    但也仅仅只是两寸。

    案板上的鱼肉,下场唯有任人宰割。

    双目圆睁,疼痛感袭来,莳婉身体不自觉发着颤,细碎的抖动由足尖上涌至眼睫,最终凝结成胡乱摆动的纤长睫羽上的一滴泪。

    轻轻坠下,滴落在刀尖上。

    这滴眼泪仿佛是什么信号,引得江煦好奇地瞥了眼。

    他见过很多人哭,也最烦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偏生是幽州大司马毛懋艟那厮派来的。

    不过......

    确实蠢笨。

    装腔作势半天,非但没说出些有用的信息,还天真地以为能全身而退。

    江煦凝视着刀尖处渗出的血迹,语气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这一刀算是你口无遮拦的赔礼了。”

    莳婉心口疼痛欲裂,还不等她喘口气,下一瞬,脸上便猝然被卫兵泼了一盆冷水。霎时间,涂抹的泥土有大半被水洗刷,逐渐显露出本来的面貌。

    明眸皓齿,几缕凌乱发丝覆于面颊,柳眉微蹙,带着几丝嗔怒与怯意。

    因着失血,白皙的肌肤更显得羸弱不堪,我见犹怜。

    好在江煦素来是个冷心冷情的。

    半点不受影响,面上甚至扬起了几分笑意,“古语有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若是让不明内里的人来看,大约还会感慨一句笑如春风,和煦非常。

    江煦越笑,莳婉就越惊怖。

    莳婉的眼前隐隐有些发昏,求生本能驱使下,求饶的话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飞散,坠至地面,滚至江煦耳底,“您说笑了......今日千错万错都是小女的错。”实力悬殊,她不得不低头,对于生的渴望太过强烈,猛然间莳婉哽在喉间的那些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既然已经赔礼,是否能恳求贵人放我一条生路。”

    她的语气极尽卑微,“只求放我出去,随便把我甩在外头的哪块儿地上。”

    江煦不语,一双黑眸紧紧锁着她,就在莳婉一颗心快要降至冰点时,才施施然开口,“本王接过了玉牌,那便是收下你的意思,既然已经收下,又何来放人的道理?”他意有所指,“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介弱女子,出了这个门,怕是生死难测。”

    莳婉哪能不明白其中利害呢?

    就算被放走,她大概率也是死路一条。

    可待在这儿,估摸着是会死得更快。

    毕竟外头可没有这样的疯子,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要给人来上一刀。

    睚眦必报,还真是所言不假。

    她压下心底的恨意,温顺垂首,一张口,止不住的血腥气息顷刻翻腾喉间,“咳......”顿了两息,莳婉小心问道:“那贵人您的意思是?”

    “留在本王身边。”

    这句话语气平平,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反而像是什么施舍。

    这会儿,莳婉的思绪更加混沌,可她仍旧明明白白从江煦话中听出了施舍之意,细细觉察,还隐藏着几丝不耐烦。

    赤裸裸的,对于她不识好歹行径的不耐。

    莳婉悲痛万分,终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阵发黑昏了过去。

    女子双眼紧闭,了无生气。但尽管如此,一举一动仍像是画上的仙女儿一般,光是露出的柔荑便白得晃眼,映在江煦眼底,不由得惹得其目光微顿。

    “性子倒是烈。”思及那张还算合心意的脸,沉吟两瞬,他随口道:“给找个郎中看看。”

    “不必太精细,把人弄醒就行。”

    免得消息还没传回幽州,人就先死在这儿了。

    怪晦气的。

    ......

    *

    三月中旬,济川气温有所回升。

    几日断断续续的雨水后,清灰的天色终于显露出几丝清朗。

    辰时刚过,院中被雨水洗涤过一遭,半月前还耷拉着的花卉,如今大都冒出了新芽。暖融融的光大片大片洒落,被直棂窗一筛,斑驳的光影悉数变成了一道道竖条形状,在地上拉出细长的影子。

    屋内,莳婉是被生生疼醒的。

    金灿灿的光晕投注在她素白的小脸上,满脸惊恐无所遁形。

    思绪一片混乱,以至于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好在,心口疼痛欲裂,隐晦地提醒着莳婉今日夜间的一切。

    自三个月前被吴妈妈选中后,莳婉的心口便时不时泛起疼来,每每入睡也便总会做着重复的梦。

    唯独这一回,梦境的内容往前推进了许多。

    耳边,呢喃声无限放大,字字锥心。

    云雾散开,男人脖颈处的疤痕骤然清晰,下一瞬,他手持刀刃,突然朝莳婉胸口处刺去——

    莳婉吓得一激灵,身体无意识抽搐两下,猛然抬眸,眼前阵阵眩晕。

    心口处的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让她难以再维持面上的平和。

    窗外,阳光渐浓。

    莳婉连着小几日都在夜间奔波,如今乍见光亮,眼眶不由得渗出几滴泪,樱唇被咬得隐隐泛白,几息后,她强迫着自己迎上窗外刺眼的光线。

    那道光芒越来越亮,莳婉眨了眨眼,门上的如意纹样前倏然显现出一道身影。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丫鬟端着木盘踱步走近,骤然与莳婉目光相撞,面上闪过一丝呆愣,视线下意识紧盯着对方的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醒啦?”

    丫鬟名唤愉儿,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意识到失态,轻咳两声为莳婉解惑,“今日卯时,你被送了过来,而后便是我照顾的。”似乎是从未见过这样好容貌的女子,愉儿不自觉又悄悄偷瞧了两眼,善意提醒道:“往后,我俩便要一起共事了。”

    愉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想着来当丫鬟了?”

    丫鬟?

    莳婉正悄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闻言,下意识松了口气。

    保住了命便好,旁的都可以再议。

    歌女也好,丫鬟也罢,总归都能有口饭吃。

    她见愉儿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停在她的脸上,便轻轻笑了下,边拖长语调试探道:“靖......大王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武力超群,能在大王手下的院落里伺候,在如今也是极好的差事了。”

    愉儿见美人展颜,当即如同倒豆子一般说道:“唉,可不是嘛,外面天天在打仗,在大王手底下,至少不用日日担惊受怕害怕丢了小命。”

    莳婉:“......确实。”

    有了愉儿解惑,莳婉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许多。

    靖北军攻入济川时,济川太守先一步携妻眷逃走,如今几日过去,城内秩序初步建立,靖北王一行人也在今晨住了进来。

    太守府修建得宽敞华丽,下房虽然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人手一间。

    互通姓名后,意识到愉儿恰巧住在隔壁,莳婉的心不由得安定两分。

    她早早预设过最差的结果,这下迅速接受良好。

    可谁料,轻松的气氛还没维持多久,门外便骤然再度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推开门,是莳婉在牢里见过的那个卫兵,满脸正色,说大王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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