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江煦被这下意识的想法一惊。

    他的视线潜意识再度被牵引,落于莳婉身上。经由女子发髻间,因着慌张奔来而凌乱的发丝,游走至她强忍惧怕,时有波澜的胸襟处,而后一路往下,刮过她整个人。

    这样强烈的、带着攻击性的目光,莳婉自然能察觉。

    她不由得匍匐地更低了些,几乎是把大半个身子都覆于地面,“大、大王思虑入微,乃明主,若是奴婢真有异心,蓄意做了什么错事,怕是这会儿已经没有机会能和您说话了。”

    明主?果然是巧言令色。江煦面色冷肃,“失职一事,是板上钉钉,按理应拖出去打十军棍。”

    莳婉心下又一激灵,但也不敢再次耍小聪明,僵持两瞬,见江煦愈发没了耐心,绝望地阖上眼,道:“奴婢罪该万死,任凭大王处置。”

    她身轻言微,又被这男人和其手下们防备着,也没有什么能够求饶的资本。方才玩上那么一次文字游戏已是极限,再狡辩下去,江煦定然是会更加重罚。

    却不知为何这话一出口,江煦的眼神更加怖人,久不发一语。

    这般安静的氛围,惹得莳婉更是惴惴不安,连带着养了十几日的伤口处,竟又兀自疼了起来。

    古往今来,越是高门显贵、身份显赫之辈,府邸越是戒备森严。

    江煦这样雄踞一方的霸主,她虽是玩忽职守,可也不至于让一介丫鬟钻了空子吧?

    但此刻,莳婉不敢再问。

    莳婉忍痛时,江煦恰巧正注视着她,女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柳叶眉不安地紧蹙。月光如霜,她眉眼间的痛苦更加清晰几分,他瞧在眼底,喉间翻腾的话语忽地止住了。

    “......即日起,俸禄减半,且到了亥时你才能离开这个院子,不要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

    莳婉闻言一愣。

    比起刘娅然的惨死,这样的惩罚简直是......

    简直是有些过于轻了。

    仅仅扣除俸禄,俨然像是......刻意要放她一马?

    她顿时也顾不得那些旁的,咬牙忍痛,便结结实实磕了个大礼,“奴婢多谢大王!”

    江煦语气平和,“你回去吧。”然周身姿态却是相悖。

    以至于莳婉甚至觉得,江煦说的这句让她回去的话,其实是想让她回去......好上路。

    莳婉立刻起身,行礼一路后退,而后利落地关上门。

    直至走出正院,被夜里微凉的风一吹,才找回些理智。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飘飘然的,踩不到地。

    而且......

    江煦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她?

    一时间,莳婉心里莫名涌上几分愧疚,掺杂着后怕、惊惧等无数情绪,须臾,她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世人皆言江煦睚眦必报,性情不好相与,可这些天朝夕相处,对方无论是为她采买衣服,还是片刻前网开一面,都足以证明,传言不尽真实。

    莳婉默默加快了步调,往下人房回。

    ......

    正房内,江煦仍保持着莳婉离开时的姿势。

    思绪一路发散,半晌,融于室内带着些淡淡兰花气息的熏香里。

    这几日,他的注意力仿佛有些过于停在这个歌女身上了。

    这不是件好事。

    尽管对方确实并未做出什么出自本意的恶劣行为,但......

    吴家既然与幽州勾结,婉儿作为吴家一手提拔的人,又怎么可能全然无辜呢?

    兴许是才来济川不久,还在隐藏罢了。

    想要他命的人不少,诸如婉儿这样的美人计也不是没有过。

    不如过几日寻着机会,就此将人解决了?

    不......抑或是将她送回湖州,总归那边的人会替他动手的。

    江煦回神,神色稍缓。

    桌案上的书页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满庭月色洒进,将他修长的身影斜斜地钉在地上,在明暗烛火下,影子随风曳动。

    风动影动。

    江煦抬眸,投向不远处。

    此地无人,唯余极淡的皂角香气,片刻,皆数被血腥味覆盖。

    *

    夜色如墨,已是丑时光景。

    莳婉躺在床榻上,半梦半醒间,面色极为痛苦。

    梦中,她以为又是和前几日那般,无限在暗牢中重复打转,谁知这次一睁眼,竟是在一片空地上。

    暮色如血,马匹的嘶吼伴着甲胄的碰撞声,熙熙攘攘,极具冲击力——

    一面旗帜高扬,米白为底,金色镶边,上头赫然写着个“幽”字。

    接着画面一闪,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江煦身处人流中,身侧不知何时涌出一陌生兵卒,手持利刃朝他后背处刺去。

    莳婉猛然从榻上坐起,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盖着的被褥。夜半时分,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打枝叶,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恰如方才梦境所见。

    金戈交鸣,浮尸遍野。

    冷汗顺着里衣一路向下,浸湿后背。

    每每心口犯疼,入夜后便十有八九会做这种奇怪的梦境,到如今也有近十次了,因此,小几个时辰前在正院时,她心里虽怕,却也是隐隐有所预料的。

    但这回的梦......太过于匪夷所思。

    梦境中的一切过于真实,甚至于那名兵卒右眼角处的刀疤都极为清晰,然而再细想,莳婉却是记不起更多细节了。

    她如今身份尴尬,又才惹了祸事,此事......还是就此烂在肚子里为好。

    靖北军这几年以来鲜有败绩,江煦本人又是武艺高超、一夫当关,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她犯蠢真说出口,对方怕是也只会以为她癔症了。

    想通其中关窍,莳婉默默平复了会儿,复又入睡。

    窗外,雨势渐盛,片刻,空中忽地滚过一阵闷雷。

    那声响不似晚春雨季,惯常、干脆的雷鸣声,倒像是病叟在胸腔里,隐隐咳不出的淤血,沉沉地压覆在房顶。

    *

    翌日,天空鱼肚泛白,昨夜下过雨,晨起还有些将散未散的薄雾。

    莳婉赶在寅时三刻前至正院时,江煦已经在练武了。

    他这次没有用剑,而是少见地练起了长枪。枪头寒光闪烁,枪杆笔直,入目所及,男人的每一式皆是迅速又精准。

    好一会儿,对方才施施然停下动作,对她的方向招招手,见莳婉过来,才道:“今日雨雾重,适合接些晨露。”

    莳婉闻言一顿,点头应下,问道:“大王可要喝茶?”

    她昨夜才犯了事,又因着梦魇,堪堪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再这么杵在江煦跟前,保不准今日会如何,倒不如借着倒茶采晨露的功夫喘口气。

    江煦闻言,这次却是没有再如往常般让她去,只是目光很淡地瞅了她一眼,“待在本王身边不好?”

    这句话透露出的意味颇多。

    莳婉本就心中有鬼,这下无意识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大王何出此言?”

    这婉儿今日一来便是心不在焉,虽频繁克制,可江煦常行军打仗,颇会识人,哪能看不出对方如此拙劣的演技呢?

    昨夜那事他还没怎么跟她算了,这家伙倒是自个儿先疑神疑鬼起来了?

    还是说......之前二十多日的乖巧,确实是这人假扮的?

    江煦直白道:“你有事瞒着本王。”

    他给了婉儿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既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了。

    “本王之前便说过。”江煦的语调带着笑意,“既然你到了此地,那你,便是本王的所有物了。”

    乱世下,人本就是可以被交易的货物,尤其是她这般空有皮囊、出身卑贱的,是最适合作为‘礼物’的人选。

    吴家的人想必早就知晓婉儿在他这儿,久久未派人来,定然是权衡之后将其半舍弃了。

    江煦回神,眼角微弯,看向莳婉,“婉儿,本王的确对你有点儿兴趣。”

    莳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神情短暂闪过一丝空白。

    在柳梢台时,也曾有客人一掷千金,言及对她兴趣颇浓,而后——

    便是......

    男人轻转长枪,枪尾处的黑红璎珞随风拂动,这样锋利的兵器横于眼前,压迫感双倍袭来。

    相似的场景,然而这回,莳婉竟是没那么怕了。

    所以,江煦昨夜没有借机处死她,也是因着这份“兴趣”吗?

    那,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兴趣......应当也能让她短暂地再活几日吧?

    江煦见她发怔,继续道:“你也算聪慧,自然明白这份‘兴趣’不过是一时的,无法长久。”

    大丈夫,有所喜恶,实属常事。

    他所在意的,是婉儿明明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迟迟不表态。

    若不是见她这些天数次试探后,都乖巧听话,不曾僭越,如今,他也不会和她说这些。

    “这是本王给你唯一的机会。”

    他紧盯着眼前的人,“若有内情,尽可畅所欲言。”

    说?不,不能说的。

    若是说了,江煦定不会信她,极大可能还会认为她中了邪,被妖祟缠身。

    “奴婢不明白大王的意思,奴婢只是害怕......”

    害怕?江煦嗤笑出声,等了片刻,不承想得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婉儿,若是有事欺瞒,还执迷不悟。”

    ”你信不信,本王能即刻送你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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