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被揉成团的白色餐巾纸在透明杯子中吸满了水之后散开裙翼般的边缘,水母般缓浅舞动着,迎受着面前一名中年男性带着研究观察意味的目光。餐巾纸渐渐同化在水中,化为棉絮状的水中漂浮物,像只被熨斗烫压过的扁平水母一般。
那么这大概就是一罐水母汤了,"罐装水母汤好评发售中!"这样的广告大概是很荒谬的,甚至于海边渔民都很少会去吃这个,海蜇皮也是经过处理之后才能食用,就别提那些喝蛇毒的非洲原住民了。蛇毒在口腔和食道胃部没有破损的时候确实可以当作蛋白质饮料来食用,但是如果口腔有了伤口,蛇毒就是一张速死的通行证。中国有句老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平日里的蚁穴并不会达到伤害人的效果,口腔的小伤口一天内也能安全愈合,然而蛇毒面前的蚁穴那就是死亡结算的原因。
从来没有足够粗心大意的人,也没有不足够粗心大意的人,仅仅是会不会遭遇蛇毒的区别而已。这位名叫安东尼泽文斯的拥有灰色眉毛的人盯着这只略显潦草的餐巾纸水母这样思忖着,只要没出事故,就当作一切皆好歌舞升平就行,毕竟俄式安全标准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没出切尔诺贝利的事,俄式安全可能还能持续下去吧。
关于切尔诺贝利的时代,在泽文斯的回忆里满是老式黑白电视机的混乱雪花,那时候家里只有一台沉重带着天线的黑白电视机,笨拙得像一只吃得过量的猫一样卧在电视柜上。调节天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毕竟能看的频道也就寥寥数个,泽文斯有着特殊的让屏幕变清晰的办法,那就是用力拍黑白电视机的外壳,跟那个时代父母教育子女的方法一般无二。并不是反智主义作祟,毕竟有时候也有理性干涉不了的领域,任何理性与科学驾驭不了的区域,我们称它为宗教神□□气,或者是爱情。
乍一看老式黑白电视的天线给人蟑螂触须的即视感,只能换频道,不能点自己喜欢看的节目,就跟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一样,可以选择换赛道,但是不能选择换内容。每个人都在身不由己的剧情中沉浮,切尔诺贝利也是,仅仅由于一时疏忽,后果却超出了当时管理者的想象,全球的敌方友方都在无奈,甚至被核尘埃污染的云层飘到了欧洲小国上空,当时切尔诺贝利的阴影除了南北极之外几乎无处不在。
黑白老电视在泽文斯眼里大概是个潘多拉的盒子,容纳着世间一切的灾难与毒虫,大概还有那些例行公事的历史大事件,以前还有各种填满节目间隙的无趣精神污染的广告,还有那些充满谎言与粉饰的各国新闻。还记得抗美援朝的时候朝鲜的电视节目里女主持人高声疾呼的模样,激扬的五官似乎在昂扬的语调挑动下要跳出容貌的框架一般。
泽文斯对历史的兴趣寥寥,他自己也只在历史的黑板上涂写了一些不成气候的笔触,没触到局势的根基,也未能成为自己的功勋。但也或许是他对自己的要求过高,以至于对自己的优点也是一无所知。抑或是科研工作者都具备那份幼稚的赤子心,在社会人眼里是幼稚的堂吉柯德,大部分追求真理的人都是一辈子在路上,而大部分追求利益的人也是永不满足,总是各有各的皎洁,各有各的不知所谓,各有各的孤寂,各有各的求不得和遗憾。
所谓的求不得,大概是关于泽文斯胸中熊熊燃烧的野心的。他曾经在30年前想当拿破仑,20年前也是想当拿破仑,10年前依然一如既往想当拿破仑,毕竟男人什么时候都想当拿破仑,真的会有男人不想当拿破仑吗,就跟女人总想被人爱来证明自己的魅力一般滑稽而无人能免俗。之所以说女性的需求滑稽,失权状态下也只能争取些自保的资源。毕竟大部分女性都是失权状态,女性的失权是千百年来熏陶和改造的结果,而女性地位也取决于社会的文明程度还有女性个体的受教育程度。权力和金钱的成就指向型诱惑大抵是甘美而独立的,权力和金钱从来都是稳定存在,不依靠他人的评判,普通情况下也不会轻易被剥夺。
然而这些并不是泽文斯现在该思考的事,他的义眼因为缺电而发出了恼人的红光警报。是该充电了,上次充电似乎还在几个月前,具体时间大概是在6月27号下午3点26分15秒,而现在已经是12月16号晚上18点01分50秒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必在上面浪费时间。
泽文斯的右眼是经过改造的义眼摄像头,能涵盖270度的视角,大概比北美森林里的鹿具有更敏感的视觉。他是在一场事故中失去右眼的,之所以说是事故,因为哪个国家的杀手都不会用这么丢人的方式去暗算他。他是在华人学生聚众吃火锅的时候,不幸摔倒被筷子插进了右眼,送去医院后换上的义眼继承了原来真眼的宝石蓝,与另一只好眼别无二致。毕竟海外华人学生的内部聚众方式大概就是吃火锅,甚至连当地的□□看到这种聚众方式都投来不屑而同情的目光,大概因为吃火锅看起来太无聊根本感受不到威胁性吧。相比那些其他国家学生的聚会和玩乐方式,华人真是令人同情地寡淡着,虽然单独拎出来每一个都是不简单的人,但是他们需要让自己看起来简单。
手指侵入右侧眼眶将坚硬的人造眼球抠了出来,右边脸颊的眼眶展现出一个贪婪的黑洞,他让人造眼球在食指上像陀螺般旋转并投诸好奇而轻率的目光,似乎这颗硬度极高又与卫星交换信息的义眼只是一个玩具。
他甚至在荒谬绝伦的思考下想把这颗义眼嚼碎吞咽下去,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行为,因为充电电池的味道会一言难尽,就像生活的味道那样,甚至更糟。天生就顶着一头灰色头发的泽文斯突然开始回味筷子插入眼睛时的恐惧与痛感,其实当时事故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来得及恐惧,疼痛已经侵袭盘根错节的神经系统捷足先登了。
那时他第一次知道眼球是会爆浆的,不过很遗憾他是通过自己的眼球认识到这一点。从取下原本的眼球到用价格高昂的义眼替换,足足耗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甚至等待手术也花费了两三天,这不是一个玩笑,以美国医疗体制的效率来说,他们已经足够努力了。泽文斯深知自己并不属于官僚体系的一部分,甚至连学阀都算不上,落到公立医院的医生手里治不治好都是一件随缘的事。义眼卧在他手上开始发出咔咔的响声,当被义眼泄漏的电弧电到的时候,泽文斯托举义眼的手战栗着撤了回来,微型球状装置掉落在牦牛毛制成的地毯上滚入展示柜下方消失了踪影。
他反射性地倾身单腿跪下,将脸颊降到与展示柜下方缝隙同样的高度探索着阴影试图找出坠落的义眼,将手臂挤入那狭小的缝隙中摸索着。起初迎接他的是触感柔软而令人不安的细屑灰尘,摸索了一阵之后,他触到一个柔软的物体,那个物体在他手指的戳弄下展现出软趴趴的触感,似乎个头还不小。
泽文斯突然恢复了理性,这个展示柜下方的缝隙狭小到完全不可能通过昆虫或者仓鼠小鸟以外的生物,底下的空间是怎么来的?而且这个柔软物体似乎有体温而且在呼吸。它的表皮柔腻光滑得像只无毛猫一般,皮层在呼吸下有规律地扩张又收缩,表面温度经手指螺纹测量大约是37度左右。37度,大约是人类发低烧的温度,泽文斯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发低烧是非典的时候,由低烧的伊始过渡到高烧的煎熬,他花了一个星期踏在风口浪尖上克服这乖戾的非典病毒,甚至在恢复正常之后还写了几篇关于非典的论文投了2区,他自己也与药企合作研发了一种副作用相对小的非典疫苗通过政府渠道来向市民发放,可惜的是白种人与黄种人黑人的体质有差异,他的疫苗只针对白种人,而且是14岁以上的白种人,因为14岁以下的话是倾向于可以自愈的,所有疫苗对他们来说可能都是弊大于利。
那么为什么泽文斯不警告老年人少使用疫苗呢?事实上大部分流行性病毒都是针对老年群体,反而是对儿童网开一面,在同样的病毒面前,老年人会先倒下,不管使不使用疫苗都没什么区别,对于一艘风雨飘摇的破船来说还不如赌一把看看疫苗有没有效果。当然也有更平等的病毒,像炭疽热之流,平等地让每个人都来不及救治。
泽文斯其实思考过如果一个身体内注射了炭疽热和狂犬病病毒的病人来找他求助,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大概长寿的人都需要尽量少去思考这些吧。
他手搭凉棚遮蔽起室内莫须有的阳光来,手掌在面上投下阴影,偶尔也想逃离自己的课题,逃离展示柜下面那个不知名的生物,逃离这些无趣的真假。室内其实只有柔和的日光照射,他想起了美国人的战争,那个喜欢剥掉当地居民皮肤的美国大兵,他回过头来对自己投视的目光,也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意义。泽文斯是以军医的身份加入随行的,他当时去了越南的丛林,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界,越南丛林里埋了很多□□。当时美军还展开了化学战,化学战主要针对的是当地女性,在丛林上空抛洒橙剂,越南大概就是一个小小试验场,与比基尼岛有着类似的处境。
那位美国大兵会把当地居民的上半身皮肤割成T恤的样子,然后把对方抛在原地等死,皮肤剥下来是救不了的,甚至还要在痛苦中挣扎几小时才能死去。当然,战争中的大部分人负责占领舆论的高地,泽文斯作为美国派遣的军医,他也会奉命救治这位美国大兵,虽然他大概不需要自己的救援。泽文斯有时有些恍惚,越南的生态环境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瑰奇景象,自己也奉命保护着那些根本不需要保护的人。
那天他在雨林深处见到了身长约十几米的黑色大蛇,它游刃有余地在绿荫地上盘卷而过,腹部一无所染地自空山新雨后的湿润泥淖上掠过,周匝的草木都自觉地匍匐当然也是被劲力的尾巴扫倒。不过森林的自愈力极强,不论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痕迹都能很快由生态圈买单,他印入眼帘的可能是隐居的森蚺,它身上劲度与流畅的阴柔之美,紧凑缀聚的蛇骨那在物理学上近乎完美的弧度,甚至在美学上也会攥取目击者的目光焦点。
是夜,扮演光源的篝火毕毕剥剥燃得刺目,周匝绿树偷偷摸摸在黄泥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光影遗迹像是在谋划些什么,当月只会了数面的太阳也在缺席当下的暗夜。蛮荒地带的树木常长出无法无天的参天树冠,在夏日当地的微风撩拨下奏出沙沙的依哝轻语,似乎共享着属于自己族群的温柔秘密。
泽文斯在处理完几个伤员,替他们包扎消毒止血后,便钻进了自己的帐篷打算休憩片刻,粗糙的睡袋堪堪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帐篷为自己提供了免于蚊虫鼠蚁的访问的安全屋。
他怔怔地将目光驻留在目前的微黄灯泡上,光似乎是一种传染性物质,与黢黑的暗处进行着无尽的争夺领地的任务,传染而并不会泛滥成灾,至少在功率不足够的时候不会。
泽文斯突然起了兴致,他取出自己的右边手掌细细观摩,掌纹自边缘蔓延开来疯长攀爬出细密的纹路,好似一张无人领导的人生地图一般。“手掌上的密西西比河!”他自娱自乐地发出惊喜的喟叹,丝毫不在意隔壁帐篷是不是隔音的,毕竟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年代并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思虑。
”密西西比河?“随着帐篷拉链被拉开,他意料外的一个人探入脑袋,带着友好而疲惫的笑容接话道:”我在那里钓过鲑鱼,那大概是我最悠闲的时光了。“
探头探脑的是那位美国大兵,带着过剩的好奇与友好展现出笑意,而这是他们平平无奇的第一次直接对话。自会话中得知了他的名字,彼得,两人毫无波澜地成为了友人,毕竟战场生活是尤为寂寞的,为了这种漫不经心的聊天也能挤出大把时间。
晌午那例行公事的除雷,令无权参与的泽文斯在烈日下昏昏欲睡,似乎理性与斗志也随之蒸发了一般。直到冲天的爆炸声对自己的鼓膜予以不留情面也无预告先导片的重击,冲击波扬起了撕裂空气的尖啸烈风削过他线条明朗的青年的脸,他瞬时间意识到大概是队友误踩雷了吧。
当生命如草芥般登时被予取予夺,也就意味着他们所拥有的都是幻想。人权是幻想,财产是幻想,安逸是幻想,甚至记忆和梦境也是幻想,当苟延残喘的人多了,似乎一切不合理都实现了合理化。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泽文斯的目光采撷着对生命的悲悯情怀,火药的残余小分子在空气中逃逸并侵入他的鼻腔贴附上黏膜,环境与事件在不断改造着他,从头发被剪短到味觉的演化。
地面的腐殖质黑色土壤自爆裂处呈发散状散开,那位没那么幸运的士兵躺在中心哀嚎,唤起了赶到他身边展开救援的泽文斯对他孩童时期见过的羊羔惨叫的记忆。小时候的记忆是冒着热气的苹果馅饼与舅母的白围裙,雨后青草的清爽气息与泥土的涩味,成片的白桦树林与树人传说,还有当时的兔人砍人狂。小泽文斯居住在俄亥俄州的舅母家中,舅舅一家和当地的其他人一样,自带农场,农场中养着很多品种的动物,羊羔算是他当时的玩伴,寄人篱下的小泽文斯跟寄身羊圈中的羊羔,处境莫名地类似。小泽文斯也莫名地对羊羔有了一丝同伴般的好感,这大概也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唯一倾诉对象。他会对着羊羔哼些当时的流行小曲,或是盘着腿落座对面对着它讲述一些自己的生活体验,安静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短暂的平静田园生活是在那一天被打破的,羊羔被宰杀的日子,当第一只羊被宰杀的时候,其他羊都陆续开始尖叫。舅母大概是故意让小泽文斯见到这些,毕竟她经常以打碎泽文斯拥有的东西为乐。这群羊是小泽文斯唯一的朋友,不会嫌弃他也耐心地陪伴他,小泽文斯平时拿不到零用钱,所以很少有机会出门。
那些在孤独的青春中建立的一厢情愿的羁绊,只要无法夺取生活的主导权,就随时会被夺走。
小泽文斯只是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逃到自己的房间里用被子包裹住自己,不看不听不想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孩子能左右的事情很少,甚至没办法决定自己今天吃什么与穿什么包括住在哪里和谁一起住。
他幻想着一百种杀死舅母的方式,这样可以为他的羊报仇,事实上在羊羔死去的时候,他更想尖叫,他想发出比羊羔更高亢的尖叫声,这样就可以盖过那群羊羔的叫声。只要自己更痛苦,就不用为羊羔的痛苦负责了吧。
他没有办法改变环境,也没有办法对羊羔解释这一切,毕竟他人的想法是那样地难以理喻。
在他人眼里被物化的羊羔甚至不再是他的朋友,泽文斯当时并不理解为什么生命会被物化标上价格,羊羔轻易被宰杀仅仅因为它们是羊,泽文斯不理解为什么对自己重要的东西对他人却完全不重要。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也有价格,不理解为什么他人会故意伤害自己,但是不理解是会死的,没办法理解他人的话,自己是会死的。为什么自己对羔羊付出的陪伴和感情,没能保护它们周全呢,还是说生活本来就这样?
生活本来就这样吗?泽文斯非得承认自己对羊羔投入的感情一文不值吗,毕竟社会欣赏的只有羊排。
当热气腾腾的小羊排端上来的时候,泽文斯沉默地盯着它,肉的纹理看起来像是生活中走过的路,常有分叉,而都通往肉的边缘,肉的边缘之外都是空的,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
生活本来就这样吗?自己的朋友成了一块肉,甚至被拆分之后明码标价,甚至于所有的感情都被定义为廉价的多巴胺?
泽文斯,你快吃吧,趁热。
舅母这样敦促着自己,她看起来像个外星生物。泽文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拿起刀叉刺向那块曾经是自己朋友的死肉,将它分割之后咀嚼吞咽下肚。
生活本来就这样吗?泽文斯一直都清楚羊圈里养的是羊,但是并不妨碍自己把它当成朋友。舅母的进餐活动仿佛在用行动告诉泽文斯:你的朋友一文不值,你的感情随时会被践踏,你做的事都是荒谬的,这份幼稚早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泽文斯其实想为自己辩解,为羊羔辩解,但是似乎又没这个必要。
就算自己的朋友是只老虎,也没有辩解的必要。
泽文斯发现自己和姨母根本没有互相理解的可能性。
吃呀!泽文斯,你为什么不吃,你以为不吃它,它就能活过来吗?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你以为不吃它,它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吗?你看看你,活到这么大,做过一件让我骄傲的事情吗,都已经烧好送到你面前了,吃下去很难吗?你以为不养这些羊,我们家能过得这么安逸吗?你只会让我蒙羞,你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以为你能避开吗?
姨母突然将刀叉大力掷于面前,五官有些扭曲,渐渐开始失控地咒骂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在桌布上。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养你这么久,你回报我了吗?我给你吃肉,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倒是装一下啊,给我装出来高兴的样子啊,你以为你不吃肉你能活成什么样?你以为你离开我你能活成什么样?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你看看隔壁的安东,不比你听话得多吗?
姨母似乎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失态,又转变了自己的态度,苦口婆心地端着一副假装关怀的姿态继续她的发言。
我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把它吃下去吧,省得你说我逼你。我从来不逼你,都是你自己选的。
泽文斯,我是最爱你的人,其他人也不可能比我更爱你了。平时让你去镇上打工也只是为了磨炼你的意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另外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也必须为家里做点贡献,对不对?
她拉开白桦木雕花的椅子,踱步到泽文斯身后将双手轻柔搁在他肩膀上抚摩着似乎想让场面变得不那么尴尬,其实姨母年纪并不算大,气质优雅知性,除了对泽文斯不好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幼年时的泽文斯,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失去话语权的状态,所以就算对姨母不回应,也似乎对场面没有任何影响。
小泽文斯只是坐在餐盘前沉默不语,安静得像个路边的消防栓。对于这种明明轻视自己虐待自己剥削自己,还要让自己顺从的人,沉默是最好的回礼。在实力相距太大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保全自己的方式,姨母让他吃掉自己的朋友,其实也算是一种生存教育,但是泽文斯那时候还没能明白那些。
不必探寻生涯的对错,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爱也是,觉得存在就存在,觉得不存在也可以不存在。真正维系生存的空气水阳光都是廉价的,只有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才是高价的,这或许就是生活反转过来的残酷之处,而泽文斯那时还没能意识到生活的残忍。
这位断腿的人他叫得像进了绞肉机一样,泽文斯目光冷冽并无多言,而是例行公事地按程序处理了他被炸断的腿。他们并不需要我的失态与怜悯心,经验并不丰富的军医泽文斯手上忙碌而同时这样思忖着。
有谁会不厌倦自潦草截断的创面迸发的红色液体呢?有谁会不厌倦他人的诉苦与尖叫呢?有谁会不厌倦徒然无益的炮灰养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