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素素有机会如数奉还给你们。”
初见素素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那时，她从家里逃婚出来被几个仆人抓住要带回去时，放的就是这句狠话。
那天我本是路过，正打算去找个地方度过闲云野鹤的一天，却顿时因为这句话对这个小丫头产生了兴趣。
我仔细打量着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丫头，长得稚嫩，像是邻家会遇到的小妹妹，眼角有颗泪痣，总体看来是个美人胚子。
这样的她，却不畏惧身形比自己高大的几个男人，真的是勇气可嘉。
后来我才知道，实际上素素和她仅差两岁，而且她的剑术出类拔萃。
“小姐，你也别让我们难办，就跟我们回去吧。”
领头的那个仆人好声好气地祈求着，像是知道自家小姐是个难缠的主儿。
“我就不，我才不要回去嫁人，快放开我，不让等我拿到我的剑，把你们都戳成窟窿眼儿。”
素素自是知道仆人不敢伤害她，一直不甘心地扑棱着，还放着狠话。
“噗。”
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嘴巴可厉害着呢。
“是谁在哪里？赶紧出来。”
领头的仆人怒斥道。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路过。你们不着急押着你们家小姐回去吗？”
我从阴影处走出来，双手打开，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
“姐姐帮帮我，我不想被拐回家去当新娘子，我才十六岁，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要被葬送了，你忍心看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么惨吗？”
素素的眼泪在眼眶打着转，黑溜溜的大眼睛再配上她那楚楚可怜的一张脸，真叫人怜爱。
如果不是刚刚留神看见了她放狠话的模样，我一定会以为素素说的是真话。这丫头演技也太好了。
“丫头别演了，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而且我也无意救你。”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并没有想要救她的想法。
听到我这样说，几个仆人这才没有再严阵以待。
素素则很快从楚楚可怜切换到一脸失望，变脸的速度比我轻功都快。
“姐姐救救我，我不想回家嫁给老头子做妾室，我娘就是妾室，天天受正房欺负，可惨了。”
素素一边被仆人拖走，一边加快语速的说着。
某地的一对男女一起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我心念一动，几个仆人震惊的样子愣在原地不动，留下素素一脸不可置信，好像在对我说“这么快的吗”。
我朝她点了点头。是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何况这还是偷师学的点穴。
“如果不回家的话，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一边帮她解开绳子，一边问道。
“我想云游天下。”
素素睁着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明媚地笑了。
“半个时辰后，你们的穴位自会解除，你们小姐跟着我很安全，不用担心。”
我向那几个仆人嘱咐完便转头离开。只不过他们那震惊的眼神却一直没有变化，盯得人毛骨悚然。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叫我素素就好了，女侠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素素解脱了后，走了几步跟了上来，侧过头来看着我，自来熟一样询问着。
“夏凌。”
我言简意赅地回复了她。
可能因为我的态度看起来比较冷淡，她只好自己挑起话题：“夏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打劫。”
这世间哪里有比劫富济贫更令人愉悦的事情的了？除非是躺着什么都不干，仅仅是睡一天。
“啊？”
我没有给素素错愕的时间，一把捞起她，就像抓着小鸡仔一样，施展轻功朝着目的地出发了。
一刻钟后。
素素看着眼前东倒西歪的手下败将，又看了一眼在旁边数着银子的我，一言不发。
“喏，跟着我，每天都差不多是这样。别看了，该去发银子了。”
我淡然地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素素。
“所以，夏姐姐你就仅仅只是每天打富商、抢银子、给穷人发银子吗？”
素素艰难地开口询问着。
“那要不然呢？找人切磋武艺还是上门踢馆啊？你以为江湖有那么多人闲得没事干天天给自己找事儿干吗？拜托，我们这种武力值平平的人，也就只能干这些事情来消遣一下咯。”
虽然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确实是这样做所谓的“大侠”的。
“这和我想象中的大侠真的不太一样。”
素素环视一周，又愣愣地看着我。
“醒醒吧，哪里来的那么多大侠。普通人吃喝拉撒都搞不定，哪里有时间成为大侠。大侠也是凡人，也是肉体凡胎，逃不过我说的四个字。走咯，发钱去。”
“那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素素坐在我驾驶的破马车上，直面着我询问道。
我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当然会啊，再怎么样好玩的事情都会变得无聊，何况是经常做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呢？”
素素似乎不理解。
“因为天底下的穷人是救不完的，可我只有一个人，但我还是能力所能及的救一个算一个。再说了，如果真的觉得无聊我，我还可以回师门溜达几天。你别说，我还真的有点想念我的师姐师弟们了。”
我转过头，认真地回答她。
“你师姐师弟对你们好吗？”
素素转过身子，像是在对自己发问一样低声细语。
“好啊，每个都个顶个的好，展开讲，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师门。那你呢，你的爹娘对你怎么样？”
“我爹哪里会对一个小妾生的女儿好，他不虐待我们就算好的了。”
好似提到她的伤心事，素素又开始低低啜泣起来。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
“就没有什么具体的细节吗？”
素素的回答让我生疑，这丫头刚开始不是说得跟真的一样吗，为何现在又吞吞吐吐的。
我这才回过味儿来，那些仆人哪是因为我的速度震惊，而是震惊他们家小姐颠倒黑白、信口拈来的谎话。她要嫁的并非糟老头子，而是经过父母认真挑选的门当户对的年轻俊杰。现在已经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了，哪里有那么多大小姐被迫嫁给糟老头子的戏码，估计是这丫头从话本里学来骗我的。饶是江湖经验颇丰的我，也会被这丫头天真无邪的戏码给骗了，可见这小姑娘是个腹黑的主儿。
“你骗我。”
“对不起，夏姐姐，我也是出于无奈才骗你。但是除此之外我就没对你撒过谎了，我发誓。”
谎言被拆穿，素素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又信誓旦旦地发誓。
“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反正一个人也是无聊，就当多了个过路人也不错。但是，我事先说好，你要是有事，我不一定能及时救你。”
我头也没回。
“没事的，夏姐姐，我自己能保护自己的，只要有把剑就行。”
我取出随身带着的包裹，从里边拿出上次在李家村大牛送给我的那把剑，扔给了素素。
“多出来的，送给你了。正好，李家村到了。”
我跳下马车，吹着口哨就往村里走。素素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哎，张大妈，最近嗓子还好吗？这是这个月的药钱。”我一边忙着给村民们发银子，一边招呼着和我打招呼的村民。
“我爹只娶了我娘，他们俩是话本里少见的恩爱鸳鸯，是方圆百里传颂的模范夫妻。”
素素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在我身边慢慢倾诉着。
“可自从我出生以来，我爹娘就没少因为管教我头疼。可能我就是上天派来磋磨他们的，我上天遁地，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腾家里的奴仆，弄得府里每天都鸡飞狗跳的。也没少因为这些挨打，可我还是想走出父母庇护的那方天地，到外面的世界来看看，何况我并不弱小。”
没想到，我救了的人，还是个混世小魔头啊。
“所以你就骗我，让我救你，就为了看看江湖？”
“有，但也不多，我以为你会带我好好闯荡的，结果……”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遇到我这么一个不靠谱的。”
我接过了素素的话茬。
“倒也没有那么差吧，至少你让我看到了江湖的另一面，江湖不止有打打杀杀，也有些许温情。”
“那就还行，至少让你有所收获。”我觉得至少得到了点安慰,“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但是夏姐姐你得陪着我。”
素素朝我撒着娇。
“当然，没问题，小事儿一件。走吧，混世魔王小丫头。”
后来我顺着她的指引，把她送回了家。
我告诉她有时间可以来苍穹派找我玩，她却真的时不时就来我师门。
有一次偶然路上碰到几个劫匪，我有幸见识到了她的剑法，招式凌厉兼华丽，出手快准狠，天赋极高再加上勤学苦练，造就了她的剑术。她是我生平仅见能用剑到这种地步的人。我有点羞愧地无地自容，说要保护这丫头，实际上人比我厉害着呢。
“丫头，为什么会喜欢练剑呢？”
我挺好奇出身并不普通的她，明明可以受到很好的保护，为什么会想要学剑。
“因为这条道至臻至纯，而孤独让我清醒，悟道让我欣悦。何况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就玩爱木剑，也许是天性使然吧。”
说到这里，素素吐了吐舌头。
再后来，我们俩许多次结伴同行，我看她河畔舞剑，她陪我劫富济贫，一起吐槽村东那家客栈的饭菜难吃，一起去山荣酒楼后厨偷吃，一起看话本人物的沉浮荣辱。我很难有那么志同道合的一个人，她几乎成为了我的青梅，我替她挨过骂，她为我打过伞，可以说我作为夏凌有一半的人生因为她而刻骨铭心。
谁曾想当年那个喊着逃婚、要死要活的小丫头，如今却成了江湖闻名的天下镖局的主人。物是人非，十年足以改变你曾经熟悉的人，我们再见面却连彼此都认不出来了。
如今我是绝魔教的妖女，而她是镖局之主，我要杀她，却也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