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7

    七年前发生的事

    没干嘛。小狗说。

    李盼耷拉着脑袋,他右手被徐念舟拿尺子打肿了。

    半个小时前,他被徐念舟踹出家门,但撬开门锁回来了。

    徐念舟找人直接换了扇门,比之前那个小铁门结实多了,根本撬不开。

    然后他把一把钥匙放到地毯底下,这样下次李盼就不需要撬锁。

    徐念舟告诉他,再去别人家偷东西,就要再赶他走。

    李盼不想走,可他偷东西只是为了活着。

    徐念舟问他打工赚的钱是不是不够。

    李盼很认真地思考,其实是够的,但是他就是想偷。

    钱嘛,越多越好。

    徐念舟拿起那把十五厘米的透明塑料尺,往李盼手上重重拍下去。

    “咔”一声脆响之后,尺子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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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干嘛呀。”尤颂瞥到徐念舟的腕表,笑笑。

    “法拉利开着是什么感觉?”徐念舟把头靠在尤颂后背,声音里很是疲惫。

    “空间太小了,坐着不舒服。”叶弋下意识回答。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徐念舟松开了他。

    就该是这样的。

    “李盼也很喜欢法拉利,说要是有一天他能偷一辆开,该多好。”李盼真的说过。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让司机开过来。”尤颂正在炒梅豆,里面加了点蒜,味道闻着很香。

    徐念舟瘫在沙发上,衣服也没换,说好。

    夜里,徐念舟又去拼拼图。

    这次尤颂没有干扰他,只是盯着他手腕上没摘的表:“我爸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句子是问句,语气又平淡无比。

    “嗯。”

    “手表不是我准备的……”尤颂说。

    “我知道。”徐念舟打断他,“但是我不能不收。”

    或许叶弋可以随心所欲地忤逆他父亲,可徐念舟不能随心所欲地忤逆叶继的意思。

    徐念舟没有抬头,尤颂看见他那拼图的手在发抖。

    尤颂想抱徐念舟,最后没有动,走到客厅,从徐念舟兜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在厨房窗口抽烟、吹风。

    那一刻,他和几个月前的徐念舟对视。

    夏日夜晚的热风吹在尤颂脸上,他比风更热。

    眼泪一滴两滴打在窗框,好像在下毛毛雨。

    徐念舟走出来,脚步很轻。

    他把尤颂手里的烟掐了,按在窗框上,然后和尤颂接吻。

    他们这晚只是接吻,没有做别的。

    徐念舟拼拼图到后半夜,还剩三分之一没拼完。

    尤颂觉得他拼上瘾,扛着他下楼,又上楼,要到徐念舟卧室睡觉

    徐念舟挣扎中踢掉两只拖鞋,但是尤颂始终没有放开过他。

    “李盼还没你高吧?”把男人扛到门口,尤颂放徐念舟下来,很骄傲地问,“那肯定扛不动你。”

    徐念舟随口说:“那怎么了,人家可爱。”

    “我不可爱吗?”

    徐念舟掏钥匙的动作一滞,回头,上下打量一遍尤颂,很勉强地说:“嗯嗯嗯,你说的都对。”

    接下来半个月,徐念舟一直很忙,每天都在加班,至少晚上八九点才从公司出发回家。

    他手上大小项目很多,上面突然催得很紧。

    想都不用想,肯定和叶继有关。

    他想做什么呢?徐念舟不知道。

    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抓紧时间在每晚夜深人静打算回家的时候,和边上的尤颂做点爱做的事,在办公室里。

    “不是要回家了吗?你很喜欢办公室?”尤颂看了一眼被他们用西服外套盖起来的监控摄像头,很不理解徐念舟的做法。

    在空调房里出完汗,又不能马上洗澡,很容易感冒。

    徐念舟正走到角落里把弄脏了的衣服捡起来,把干净的衬衫穿上。

    “你也挺喜欢的吧。”他对尤颂笑笑。

    扣子一颗一颗系到头,徐念舟身上的印子也一点一点被掩盖。

    很快,他们就像没事人一样并肩离开公司。

    徐念舟没有马上把车开回家,而是停在了一家商场门口。

    “等我一下。”他开了双闪灯,弯腰下车,进入明亮的商场。

    车外太热了,就这么几步路,徐念舟是小跑过去的。

    出来的时候,他抱了一束花。

    仍旧是向日葵。

    拉开车门,徐念舟快速坐进来,把花扔给尤颂。

    “这么晚了,都不新鲜了。”尤颂嘟囔一句。

    徐念舟瞥了他一眼,发动车子:“哪有,下午刚到的。”

    “那也不新鲜,放不了几天就要枯。”

    徐念舟调头往老楼开,眼睛弯弯的:“哪有鲜花不枯萎的,下次给你买永生花算了。”

    今晚商场附近不少车,似乎有什么活动。

    这时徐念舟才想起好像刚才看见了什么七夕节广告牌。

    他左手探进自己口袋,摸了摸里面的小方盒子。

    “不要,不就是塑料花,哪有鲜花好看。”

    但是鲜花真的很贵,一百块钱一束,一周两束,一个月要花徐念舟一千块钱。

    这些钱存到银行一年能吃好几块钱的利息。

    “好看好看,好看就送你。”徐念舟心疼、肉也疼。

    到家,徐念舟看了看那幅被他拼好的小狗图案的拼图,然后端起来,找了个地方丢掉了。

    嗯,那个地方就是垃圾巷子。

    “我以前还给李盼烧过拼图,都是我拼完再拆开烧过去,这样他看我拼过一遍,自己拼就更简单。”

    不过徐念舟觉得,对李盼来说,拼拼图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喜欢拼拼图。

    “你怎么知道他会看见?”尤颂抬头,天上有云,也有月亮,没有星星。

    “他没地方去。”徐念舟说,“他爸妈觉得他是坏小孩,他姐姐希望他是坏小孩,只有我愿意收留他,他也喜欢待在我家,赶都赶不走。”

    那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很想投胎吧。

    “那他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岂不是会很伤心?”尤颂双手交叉在脑后,继续和那一轮月亮对视。

    看到路边的小店,徐念舟拉着尤颂进去买棒冰:“管他呢,死都死了。”

    挑了一袋子棒冰,徐念舟掏了一百块钱给老板娘,让她不用找了。

    老板娘眼睛本来就小,一笑,就完全看不见了。

    摊开袋口,徐念舟让尤颂挑。

    尤颂拿了一支盐水的,纠结了好几秒,欲言又止地观察徐念舟。

    “有事就说。”徐念舟已经拆了小布丁,叼在嘴里。

    “你真的有过心理问题啊?”

    徐念舟随意地纠正他:“把过去掉。”

    “但是没有很严重,就是受刺激了才会有点手抖,平时没感觉的,你放心。”徐念舟对他眨眨眼,吸溜一口棒冰。

    天气太热,怕袋子里的棒冰化掉,徐念舟提议他们跑回家。

    没等尤颂回应,徐念舟已经折起袖子,拉着尤颂的手臂了。

    然后两个男人,穿着拖鞋,跑得像要去救火一样快。

    他们冲回尤颂厨房,发现冰箱里放满了菜,又冲到徐念舟厨房。

    徐念舟的冰箱根本没插电。

    “那个时候我还想着要不要把它卖掉换钱呢,现在想想幸好没卖。”

    尤颂把冰箱搬开,他们从后面找出电线、插头,然后插到墙上。

    打开冰箱门,里面的小灯立刻亮起。

    “居然还能用。”徐念舟提着棒冰惊呼,然后塞进下格第二个抽屉。

    尤颂笑了,笑得很大声。

    徐念舟也笑。

    “感觉我们俩确实挺像疯子的。”徐念舟说。

    很晚的时候,尤颂已经睡着了,徐念舟从兜里摸出那个盒子,藏到屋子的角落。

    他去上个厕所,回来时,尤颂在自己包里翻找什么,然后找出了一个木盒子。

    “忘了给你了,七夕节快乐,我自己雕的。”递给徐念舟之后,他就倒回床上睡觉。

    徐念舟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只木雕小狗。

    尤颂突然又坐起来:“就是我爸送你表那天下午,我找了个木艺工作室雕的,后来还请那个女老板喝下午茶,好倒霉,车还没油了。”

    徐念舟想到自己在加油站看见的场景。

    “睡吧,我挺喜欢的。”

    “我雕的不是李盼,是我。”尤颂闭着眼抱他。

    “嗯。”徐念舟笑了。

    做完大多数项目,再也不用加班的那个周五,徐念舟依然去找叶继。

    “最近做得不错,你很厉害。”

    “谢谢叶董。”徐念舟心里长舒一口气。

    “国外分公司刚好有个高官最近离职,你领导推荐了你。”叶继微笑着,抬头看他。

    徐念舟站在叶继的办公桌前,愣住了。

    几秒之后,他没有说别的,问:“什么时候要走。”

    叶继笑容更加舒展,连声说好。

    “下周一就去吧,也省得你们天天费劲巴拉遮摄像头了。”

    之后他又叹气,徐念舟觉得他可能是真的老了。

    “你要是个女孩,我就同意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非他妈妈不娶的,爱情真的太美好了。但你是个男孩,又这么有能力。唉……”

    徐念舟朝他笑笑,用西装外套的袖子把手表遮住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叶董,我都明白。”

    徐念舟和叶继道别,离开办公室。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司。

    他找李凝。

    “徐总,有什么事吗?”

    李凝自从上次被骂过,再也不敢接近徐念舟。

    “你认识李盼,对不对?”

    李凝愣住了,很轻微地点头。

    “您知道他在哪吗?我下时候,对他不太好……”

    接下来的五分钟,徐念舟听李凝全方位忏悔了直接自己的罪行。

    包括但不限于诬陷李盼偷东西、泼湿他的作业本。

    “但他走了以后我们就开始后悔,我一放学就去贴寻人启事,周末也不休息,四处问,就是找不到他。”

    李凝捂着脸,眼泪不断从下巴滑落。

    徐念舟抽了纸递过去。

    “他现在还好吗?”李凝问。

    徐念舟眨了眨眼:“他挺好的,你别哭了。”

    他觉得李凝这个表现不像演的。

    “你们在哪贴的寻人启事?”

    “我们家在城西,在那附近贴的。”

    老区在城东,他们兜风那天只在城东打转,最后去了东边海岸。

    下午的事,徐念舟没有告诉尤颂。

    他甚至很努力地找寻一个吵架的理由,好让尤颂对他失望。

    这样他可以走得安心点。

    在他细致入微的观察下,终于发现了一个很适合吵架的时间点。

    “我真的觉得李盼和我很像。”大半夜,他们都没什么睡意,徐念舟突然说。

    “你和他一点也不像。”尤颂终于忍不住说。

    靠在他怀里的徐念舟突然坐起来。

    “是吗?哪里不像?我和他一样可怜,我没有爸妈,他也没有,我没有钱,他也没有,我没有爱,他也没有,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我们哪里不像?”徐念舟紧握了双手,“叶弋,你从小被你爸妈宠到大,你是个大少爷,你当然没法体会我们的感受,你出生时所拥有的很少一部分,已经是李盼到死都没得到过的东西了。”

    尤颂抓住徐念舟的手,想把它张开:“你不会偷东西,就算你再穷,你都不会做错的事,但他不知悔改。”

    双眼通红的徐念舟只是冷笑,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了:“他不知悔改吗?”

    “那天本来是他的休息日,但他还是去了他打工的餐馆,他是想给我买花,才会去那个人上偷钱的。”

    他浑身颤抖,半跪在床上,抓紧叶弋的肩膀,和他对视,“你告诉我,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在我生日那天,给我买花……”

    徐念舟的声音越来越低,花字之后就听不见了。

    尤颂不敢看他眼睛,又庆幸至少自己知道了徐念舟的症结所在:“你先冷静一下,你听我说。”

    “滚出去。”徐念舟忽然把头转向墙壁,看也没看就伸手指着卧室门,“这里是我的房子!你滚出去!”

    尤颂看他失去理智,只能捡起衣服裤子,慢慢退出房间,离开房子。

    徐念舟甚至送他到楼道,然后掀开地毯,把底下的备用钥匙拿出来扔在玄关,甩上了门。

    楼上大哥正对着楼梯间的窗口抽烟:“哟,被赶出来啦?小徐平时不这样的,你别伤心,哄哄就好了。”

    尤颂脾气很好,抬头朝黑暗里的男人笑了笑。

    “抽烟吗?”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烟盒。

    尤颂摇头,慢慢往下走。

    徐念舟松了一口气,刚才吼得有点缺氧,回到卧室,背靠床头柜,滑坐在地上,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一个打火机,点燃。

    卧室有窗,和客厅那扇朝相反的方向,窗外很黑,室内也很黑,徐念舟没有开灯,一直盯着橙红色的烟头,它在黑暗里发抖,又很坚强地燃着。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倒是不大,这次懂得循序渐进了。

    徐念舟一边抽烟一边看雨。

    大概二十分钟,他有点累,想躺回床上,听见卧室门被人打开了。

    湿淋淋的尤颂手里提着同样湿淋淋的钩索。

    “上次放我家的,要是没有它,我还不知道怎么过来呢。”

    徐念舟愣了愣,想起来自己没关客厅的窗户。

    他把烟按在地上,起身,看着尤颂,把他全身摸个遍,他为尤颂胆战心惊,不敢想象尤颂如果半道坠落,又会给自己留下多久的悲伤。

    下一秒,尤颂抱住他:“李盼很好,你也很好,你们都不可怜,至少你们那个时候还有彼此。”

    李盼对徐念舟是有爱的,或许徐念舟对他没有。

    徐念舟只当他是弟弟,和李盼上床,是纵容李盼爱他,看到李盼死了,只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

    他为小狗、为弟弟的死难过。

    而不是为了爱人的死难过。

    徐念舟的心咚咚跳着,要和尤颂分离这件事,一定是李盼知道徐念舟这么无情之后的惩罚。他想。

    “你怎么和他一样,赶都赶不走。”徐念舟这回是真的有点想哭了,但他拼命忍。

    他们都很好,徐念舟才是最差的,什么都有了,还装得委屈,装得什么都没有。

    “他在帮我啊,我肯定要把你哄回来的。”尤颂看看被他随手放在门后的钩索,又看看被徐念舟摆在床头柜的小狗。

    “我知道,偷东西是他的坏习惯,但是我也没办法,我打过他的,也赶走过他,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我的腿说下次不会了,”徐念舟叹了口气,等烟味散得差不多了,就去窗口把窗关上,雨声小了点,才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念舟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尤颂沉默了,手机在手里紧紧握着,好像看到二十出头的徐念舟在房间里,一边抽烟,一边无奈地看着小狗。

    李盼如果是狗,那应该是一只流浪狗,土黄色,看着不太干净。

    “别吃他醋了行不行,土狗很聪明的,你要是狗也就个阿拉斯加,换个国家就是拉雪橇的。”徐念舟白他一眼,很困很困。

    “我明天要走了,想先把你气走,结果你还是回来了。”

    尤颂倒是很清醒,问他去哪。

    “你生日是几月几日?”尤颂又问。

    “去伦敦。五月二十。”

    “你第一次送我花的那天?”

    徐念舟已经闭上了眼,之后再没有说话。

    这个晚上,他梦见了李盼。

    李盼和他挥手再见。

    “再见。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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