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让许心悠再也待不下去，欲上前破开数据链解救安离的灵魂，却忘了自己现在只有拇指丁大点，小小一个过去还不够数据流抽两个嘴巴子。

    急得许心悠原地打转，可安离还是那般呆立不动，情急之下他让这拇指姑娘一般的灵魂碎片到安离核心躲起来，准备让上面的完整魂体下来，至少破开数据链。

    许心悠又看了那幽蓝色的灵魂体一眼，数据链缠绕其上，不断有蓝色的碎片像寒霜一样附上去。

    安离还说自己碎灵，许心悠想，这边都快碎成渣渣的魂体不就是他自己的。

    深吸了一口气，许心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火攻心，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谋划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真身下来也不是不行，不就是碾碎地府的外层能量场吗……

    拇指大点的魂体刚刚穿到机械骨骼外层，橡皮糖一般黏住，就被拇指和食指掐着拎起来，安离颠弄了一下手间魂体，又放在手心手指微蜷将小魂体护在其中，随即另一只手便已握拳轰上了绷紧的数据链。

    “咔嚓”一声，破开的却是那幽蓝色的魂体。

    数据链吃了一力，本就绷紧的锁链受力往两边牵去，带着中心的魂体受到撕扯的力道，生生从中心断裂开来分成了两半。

    许心悠藏在手心，虽然没有看见这一幕却还是听见了那如同裂帛的一声巨响。

    身形微僵，距离过近魂体的感觉还是影响到了安离的身躯，幻痛顺着核心蔓延开来，仿佛机械身躯锈住一般使不上力。

    原来疼痛是这种感觉吗？

    安离甩了甩那只轰上去的手，不以为意地扯断了面前的锁链。

    疼痛，嗯，原来没有那么影响活动啊。

    思绪却被吸走，安离说不上什么感觉，但是体验了一次灰尘被吸尘器带走时的奇妙旅行。

    不是多美妙。

    然后那裂开的一半魂体就这样带走了安离的思想，消失在了当场。

    许心悠拍拍他的手指想要重见天日，但是怎么动这个大ai都没有反应，气恼地上去搬自己原身当救兵了。

    洞底回到寂静无声中，只剩下一具泛着银白色光芒的身躯呆立在中心，面前是一团被数据链牵住的光团。

    安离被带走了。

    他自己的灵魂可能是因为碎裂自保启动了跃迁，他离得太近的思绪直接被自己的灵魂扯走了。

    虽然说都是自己，但是安离莫名怪罪那个魂体。

    许心悠还在手心躲着呢。

    知道许心悠有能力自保，就算只有指甲大点的灵魂碎片，许心悠也还是那个许心悠。

    但他还是担心。

    不知道主脑发现他们在井底没有，不知道许心悠躲好没有，一点灵魂丢掉影响也不小。

    然而安离忘了，他不止丢了一点灵魂，就算现在和这半魂体融合到一起，他也没了多一半的灵魂，现在轻飘飘的还不知道飘到哪去呢。

    他现在就是一个没分好的半块西瓜，不断有寒霜一样的碎片从断口处飘走。安离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重，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魂体碎裂的疼痛终究还是传给了与之融合的思绪，脑袋一下子炸裂般的剧痛让安离略显完整的魂体陷入了昏迷。

    然后整个魂被卷走了。

    “醒醒，呆瓜安离。”

    安离缓缓睁开眼，对上了竖在他面前的判官笔。

    判官笔甩了甩墨汁，嘀嗒嘀嗒全部溅在了安离脸上。化作一团光飞向了许心悠，盘腿坐在那边的许心悠接过随手转了两圈，又别回了自己腰间。

    “呆瓜，还没睡清醒吗？”

    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地府，遍地开着的曼珠沙华鲜红一片，忘川河上漂浮着星星点点青绿色的悠悠火光，纸灯悬在空中飞舞盘旋，不时飞到他们两个身旁，像是小孩探头一般地张望。

    远处奈何桥头，一口青铜大锅咕咚咕咚翻滚着冒起一个紫色的泡泡。

    “不是我说，安离，孟姑教你熬汤的时候是这个颜色吗？”眼前的许心悠皱起了眉，“你看看这紫气东来还咕咚咕咚冒泡的锅，你不觉得吓人吗？”

    “紫气东来是好词吧，许心悠。”

    “那我也不是夸奖你啊，我总不能说这是蟾蜍呕吐物吧。”

    许心悠拍了拍他的肩膀，强撑道：“如果我真这么说，你觉得听见的哪个魂还喝，这不是给别人增加工作量嘛。”

    “小林子！”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许心悠闻此缩了缩脖子，“来你这躲清闲也能被发现吗？”

    远处崔钰腰挂虎符，手执命簿笑意盈盈地看向这边，许心悠认命地扣了扣脑壳，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长褂，“好了，笑面虎叫我了。”

    安离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习惯使然回复了他两句，其实根本没搞清自己现在的状况。

    这是，千年前的地府吧？

    安离抓了一把地上的红沙观察，千年后这沙子抓起来就会化作数据流漏下去，可如今……

    望着沙子顺着指缝向下掉，安离觉得有些新奇。

    记忆是记忆，遗忘了那么多次的记忆再怎么想起来都没什么实感，终究不如手上这一捧流沙，和眼前的这个人。

    凝视着许心悠拖拖拉拉不愿快走的背影，一身玄色官服背部绣着墨麒麟，那麒麟睁眼打了个哈欠，又趴下窝在了他的腰间。

    传言都说，判官身负麒麟相，能镇压恶鬼戾气，原来这麒麟真能动吗？

    “安离，你也来，阎罗大人召你。”

    崔钰敲了敲许心悠的脑袋，又扯了扯他的脸，看许心悠呲牙咧嘴的好玩，好不容易想起来阎王叫安离有事，出声喊起了安离。

    安离从地上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玄青色衣袍一边仰卧一只魇狐，尾梢燃起九团幽紫色的磷火，正舔舐自己的爪尖。

    腰间悬着一块明心镜，映照出地狱的场景，若有不喝汤想强闯轮回道的恶魂就直接打下地狱。

    默默看了看一切，真实，实在不像是幻境。

    难道是自己的灵魂带自己回来的？

    思索不得，如今的安离也失去了检索功能，现在的他是一个正常魂体的状态，也就是说，他是个普通人了。

    哦不，普通孟婆。

    看着阎罗殿梁前落着的魂雀，又回头看了看忘川遍地的曼珠沙华。

    魂雀“啊啊”沙哑地叫着，曼珠沙华鲜红花瓣，安离心想，原来的地府真是一派鸟语花香啊。

    哪像现如今地府，最有活力的就是自己管辖那一片机器人小工，圆滚滚的机械头像小狗一样，除此之外都是死板木讷的重造机甲。

    安离和魂雀对视了一会，魂雀唔呀哇呀的叫，叫声像是八十岁老妪咳嗽不止。

    安离：就是这鸟叫得真难听。

    走进阎罗殿，阎王大人端坐殿前，垂眸时冕旒轻晃，十二旒赤玉珠内血光暗淡，额间竖纹裂开半寸——原是枚竖瞳状的轮回印，正吞吐着孽镜台传来的罪业烟瘴。

    然后这个阎王大人一派庄严肃穆碎了个彻底。

    “小安离啊——孟姑说要去投胎找情人了，以后只能你来熬汤了。”阎王翘着二郎腿，发愁地扶额叹气，“你那个汤，能熬得跟孟姑一样吗，小安离，咱不往里面填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行不行？”

    言罢阎王拿出一摞文书“邦”一声堆在案上，“看看，看看，都是投诉你汤色泽鲜艳瑰丽的。”

    阎王苦口婆心，这边许心悠也跟着崔钰走进来火上浇油：“有一半吐槽难喝的怎么不说。”

    “先说丑，”阎王脸皱得像苦瓜，从案前疾步走到安离跟前，捧起安离的手说道：“小安离，跟阎王大人保证，不改配方，专心熬汤好不好？”

    安离看了看他黑色指甲的手攥着自己的，咽了咽唾沫。

    阎王大人手长得这么别致吗？

    谁知道阎王把这理解成拒绝，又是一阵苦大仇深一声盖过一声的叹息：“孟姑，孟姑，快把孟姑拦下来！”

    “大人！梦姑跳井了！”

    阴差从外面叫嚷着，阎王眼前一黑，倒不如说是眼前一绿一蓝一紫的，满脑子都是安离熬的那一锅锅汤，再看看眼前板着脸站的笔直的安离。

    ……

    阎王想掐自己人中。

    但是他不是活人，不会昏迷，掐人中也没什么用。

    就是闹心。

    “没事，阎王大人，”崔钰笑吟吟开口，仿若看够了好戏一样推了推许心悠：“让小林子盯着他不就是了，反正人是小林子捡给孟姑的。”

    许心悠被推得踉跄几步：“崔钰！我不是你手下的判官吗，你把我推给别人几个意思？”

    “又没说不让你跟我，你就是帮帮阎王的忙，我们判了再多，没人喝汤轮回道不也乱了。”

    “什么？崔钰，你终于愿意放手许心悠交给我们罚恶司了吗！”

    殿外走进来一个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的身着朱红色官袍的魁梧男子，头戴黑色直角幞头，脚穿厚底皂靴，爽朗大笑着大跨步走到许心悠面前，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馗你别想，小林子是我们阴律司的。”

    “但是随意耍我的青锋七星剑也是耍得极好的啊！”

    崔钰和钟馗针锋相对，两个人虎视眈眈地盯上了许心悠这块肥肉。

    而安离，孤零零地站在殿中央，对着阎王的一张苦瓜脸，正所谓是万人嫌。

    许心悠这颗小白菜对着他水灵灵地笑着，安离看得愣住了，许心悠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就算他找回了记忆，许心悠也再也没有这么恣意妄为地大笑，他虽然还是许心悠，可再也不能随意行事了。

    因为崔钰他们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