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经过一番彻底清扫,原本尘封的藏书室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焕然一新。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如同列队整齐、沉默肃立的哨兵,忠诚地守护着书页间散发出的、混合着纸张与岁月的淡淡清香。刚刚被拖洗过的地板光洁如镜,清晰地映照出窗外随风摇曳的梧桐树婆娑的碎影。午后偏西的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斜斜射入,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温暖而明亮的淡黄色光晕,却依旧掩盖不住弥漫在校园每个角落的、那无形却沉重的期末备考的紧绷气息。

    或许因为临近考试,或许因为这里太过偏僻,图书室的人烟依旧稀少得可怜。外面的阅览室里,只有一位头发花白、动作缓慢的老教师背倚着报刊架,戴着鼻梁上那副度数颇深的老花镜,正慢悠悠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翻看着当天的报纸,镜片偶尔反射出窗外的微光。靠近窗边的角落里,两名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脑袋凑在一起,低声私语着什么,手里共同捧着一本封面鲜亮的《青年文摘》,时不时发出被刻意压抑、却依旧清脆如同夏日风铃般的窃笑声,断断续续地飘进安静的藏书室。藏书室这边那个小小的借阅窗口,则始终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学生脚步匆匆地出现,将手中的书往窗口里随手一丢,甚至来不及看清管理员是谁,便头也不回地、逃也似地转身奔回教室去继续他们的埋头苦读。

    张甯挑选了藏书室一侧靠墙的木板凳坐下,面前整齐地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数学练习册,手中的笔尖正在旁边的草稿纸上飞快地舞动着,心无旁骛地解着一道看起来颇为复杂的三角函数题,那动作流畅自然。黑色的耳机线隐没在她乌黑的发丝间,两只耳机都稳妥地塞在耳内,里面传来低吟浅唱的旋律,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的脑袋随着那舒缓的节拍,几不可察地轻轻晃动着,仿佛完全沉醉在一片由音符构筑的、无人打扰的音海之中。偶尔,她会用空着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竟也与耳机里的旋律隐隐合拍。当解开一道难题时,她嘴角会偶尔勾起一抹极浅的、转瞬即逝的微笑,像是在与那些抽象的数字和耳机里的音符达成了某种只有她自己才懂的隐秘默契。藏书室里那独特的书香,与她此刻专注宁静的神情交织在一起,在夕阳的光晕下,勾勒出一幅清冷而动人的少女剪影。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彦宸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像一只好奇心爆棚的搜索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迷宫一般的书架深处,彻底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书影之后。很快,藏书室最深处的某个角落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老鼠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积满灰尘的纸页。张甯手中飞舞的笔尖猛地一顿,目光锐利地斜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好看的眉头立刻不悦地蹙成一团,毫不客气地朝那个空无一人的方向甩了个无声的白眼,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作业写完了吗?就知道混!”

    片刻之后,彦宸像个终于挖到惊天宝藏的孩子,兴奋地从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面钻了出来。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摞足有五六本厚薄不一的旧书,头发上、肩膀上都沾满了灰尘,脸上却挂着那种毫不掩饰的、明晃晃的得意笑容。他几步冲到张甯对面,也不管桌上摊着她的练习册和草稿纸,“咚”地一声,就把那摞沉甸甸的书堆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这一下扬起了一小撮细密的尘埃,正好飘向张甯,惹得她立刻皱紧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并发出一声表示不满的轻咳。

    彦宸却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那激动的劲头,简直像是听到了操场上比赛开始的哨声,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依旧掩饰不住那高亢的激动:“宁哥!宁哥!你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哎呀,先把耳机摘了,听我说!” 他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藏书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连阅览室那边那位一直沉浸在报纸里的老教师,都忍不住抬起头,隔着借阅窗口朝这边疑惑地瞥了一眼。

    张甯冷哼了一声,故意不理他,脑袋继续随着耳机里的节拍轻轻晃动,语气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淡,甚至还故意带着音乐的节奏感,拖长了调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的话如细刃出鞘,锋利优雅,像是将彦宸的热情一刀斩断,却藏着一丝不自觉的笑意。

    彦宸不依,他干脆直接伸出手,动作迅速地摘下了她左耳的那只耳机。匆忙间,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了她耳边的几缕发梢,那短暂的接触惹得张甯立刻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彦宸却浑然不觉自己刚才的“冒犯”,兴奋地抓起书堆最上面那本封面略显陈旧的《股票大师回忆录》,几乎是举到了张甯的眼前,声音依旧压抑不住地高昂,像是夜市里卖力吆喝的小贩:“你看!你看!我真没想到,咱们学校这破图书馆……居然还藏着这种级别的宝贝!”

    紧接着,他像是献宝一般,一口气报出了剩下几本书的书名:《1929年股市大崩盘》、《怎样选择成长股》、《在华尔街的崛起》、《金钱游戏》……每念一本,他眼睛里的光芒就更亮一分,那神情,仿佛是无意中翻到了一张通往未来财富自由的秘密藏宝图。(当念到最后一本《金钱游戏》时,他自己也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自言自语般愣了一会儿:“咦?亚当·斯密…还写过这个?”)

    这一次,张甯的目光终于从复杂的数学公式中移开,落在了面前那堆散发着旧书味道的书堆上。这些与考试、课本全然无关的、充满成人世界气息的陌生书名,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眼中激起了一丝微澜,眼神明显动了动,似乎真的被勾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她伸手接过了那本《股票大师回忆录》,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略微凸起的浮雕字体,翻开了扉页的内容简介,语气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冷淡:“投资书?谁采购的,脑子进水了?”

    “哈哈哈!”彦宸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小心翼翼地拿起另一本书,用袖子仔细擦拭着封面上的积尘,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高见”:“谁知道呢!估计是哪个管采购的老师,某天突发奇想,或者…干脆是买错了?反正一口气买了这么多!你看这灰尘厚的,我敢打赌,这些书自从买回来,估计一辈子都没人借过!全是压箱底的闲书!太好了!等会儿我要把它们…全都借回去!藏在我家床底下,永远也不还了!”他的语气充满了少年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猖狂,仿佛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好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书海劫案”。

    张甯闻言,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随手翻开那本看起来更厚实的《在华尔街的崛起》的扉页,目光落在书后附带的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借阅卡上,语气如同冬日清晨的冰霜轻轻扫过,带着一丝嘲讽:“按照规定,一人一次只限借一本,傻瓜。”她的话语气虽然清淡,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精准无比地将彦宸那宏伟的“收藏大计”瞬间斩断。随即,她自己也不急不缓地低头,开始认真翻看起这本书的简介,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似乎对这些书中所暗藏的、关于金钱与市场的秘密,也隐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容,举起那张薄薄的借阅卡,展示给彦宸看。卡片上,用不同的笔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借阅者的名字和日期,最近的一个借阅记录赫然就是在上周六!那些风格各异的笔迹,如同这间安静藏书室里流动的秘密日记。“喏,你不是说一辈子没人借吗?我看,这本…可是个抢手的香饽饽呢。”

    彦宸立刻凑近脑袋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一道无声的响雷当头劈中:“咦?!不是吧?!这…这本书居然这么有市场?!”他一把抓过那张小小的借阅卡,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着,语气夸张得像是在表演单口相声:“我的天!既然还有这么多人排着队等着借,那我…那我更得把它借走了!我看他们到时候找不到书,拿什么来代替!” 他的语气像个刚刚得逞、又发现了新乐趣的小贼,脸上重新绽放出那种没心没肺的、得意洋洋的笑容,说着就抓起那本《在华尔街的崛起》,津津有味地翻看起目录来。

    看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用胳膊肘推了推桌上那堆书,对着张甯挤眉弄眼地开始怂恿:“欸!宁哥!宁哥,这本《股票大师回忆录》给你!我借《在华尔街的崛起》,彼得·林奇的成长股流派,你拿李佛摩尔的技术流派,咱俩正好配成一对儿!”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眼神依旧亮得像夜晚集市上闪烁的霓虹灯,充满了分享的热情。却没察觉张甯的脸瞬间垮下,如冬雪压枝,脸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湖面。

    彦宸一愣,意识到失言,慌忙摆手,语无伦次:“书…书…书配成一对儿!” 解释得越多,似乎越糟糕。他的脸涨得像操场的夕阳,耳根红透,眼神也开始闪躲,恨不得立刻找个书架的缝隙钻进去。

    “这皮猴子,两天不到又凑上来讨打!” 张甯在心底狠狠地暗骂了一句,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得像冬日清晨窗户上凝结的薄霜,但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她也懒得再计较,直接无视了他那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她低下头,拿起笔,动作利落地在借阅卡上认真填写起来,字迹工整秀丽,如同她的课堂笔记一般清晰。她将《股票大师回忆录》和《在华尔街的崛起》两本书分别登记在了自己和彦宸的名下。填好后,她用指尖不轻不重地一一点击桌上剩下的那几本书,命令道:“行了,去把这些剩下的书,按照书号,老老实实地归位。别偷偷藏起来,当成你的私货。”

    彦宸挠头,嘿笑应下。他手忙脚乱地抱起余下的那几本书,动作却不像刚才那么大大咧咧了,反而带着几分做贼心虚的蹑手蹑脚,溜到了书架的深处。他并没有真的按照书号归位,而是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偏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偷偷将《1929年股市大崩盘》等几本书塞进了两排书架之间那狭窄的夹缝里,藏得严严实实,仿佛在那里隐藏了一堆属于他的秘密宝藏。他满意地拍了拍手,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脸上露出了那种得逞的、像小狐狸般的狡黠笑容。

    这一切,其实都没有逃过张甯的眼睛。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那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却并没有点破,选择了假装没看见。

    就在这时,彦宸手腕上戴着的那只腕表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嘀嘀嘀”的声响。他似乎早就习惯了,看也没看表盘,只是随手按下了旁边的一个按钮,闹铃声戛然而止。然后,他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无拘无束、甚至有点讨好的笑容,对着张甯说道:“嘿!宁哥,你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你先走得了!关门锁门我来殿后!” 他的语气显得格外轻快,带着几分明显的献殷勤和小心翼翼的狡黠,像是在努力赎回刚才那句“失言”造成的不良影响。

    张甯合上练习册,摘下耳机,略想了想,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张带着期待表情的脸,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几分冷淡,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叮嘱:“门锁好,记得把题卷做了明天带给我。另外…那些书,不准偷偷拿回家。”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像是敲响一记警告钟。

    “放心吧!哪能啊!”彦宸立刻挺起胸膛,拍得“嘭嘭”响,脸上露出一副倍感侮辱的夸张表情,大声嚷嚷道:“我像是那种人吗?” 然而,他洪亮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旋即低声嘀咕:“啧…我咋没早想到呢?”

    张甯闻言,冷冷一瞪,眼神如寒星闪烁。彦宸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连忙摆手“开玩笑!开玩笑的!我就是随便说说!”

    张甯看着他那副怂样,终于忍不住“哼”地一声轻笑出来。她不再理会他,利落地背起自己的书包,推开了阅览室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她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如同一阵轻盈的风,迅速融入了走廊尽头那一片温暖而柔和的夕阳余晖之中。此时腕表的指针指在5:5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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