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萦绕在耳畔的是清脆的机械齿轮运作声，李崇费力地睁开迷离的双眼，任由关于昨夜那场骤然发生的车祸记忆慢慢回笼。

    宿醉的倦怠感包裹住了他，眼前是一片模糊，远远传来女人的怒吼声，李崇依稀分辨出是自己老妈的呼唤声。

    李崇如卧云端，心中同样升腾起一股怨气，如果不是老爸老妈逼着自己结识女孩子，自己就不会被女孩子在平安夜当众踢掉，自己更不会沦落到深夜驾车回家，碰上气温骤降，积水成冰，自己驾驶的小车恰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误入市区的泥头车。

    自己也不会——

    想到此处，李崇愣了一下，在软绵绵的棉被里活动了双臂，活动了双腿，除却乏力一些，却行动如常，完全没有遭遇了昨夜那一场可怕的车祸后的后遗症。

    可是昨夜那迎面而来令人胆寒的惨白灯光和冲撞时发出的巨大声响真实得不像是一场梦境。

    李崇脑子不错，心念极快。

    作为半导体芯片行业龙头企业的高级工程师，昨天在临近下班时，工程项目开发进程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而他作为这个项目的领头人物，自然要留下来解决问题，于是和相亲认识的女孩子的约会便迟到了。

    李崇的自身条件不差，英俊挺拔，谈吐非凡，家庭中产，自幼在学业上一路高歌猛进，连连跳级，念到博士。后来他步入社会，顺利拿到了大厂offer。

    就在李崇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之时，李爸李妈瞧着对门邻居家奶呼呼的小团子心生喜爱，便将目光转向了自家儿子，抱孙心切，便遵遵教导独子，要先成家后立业。李崇不胜其烦，最终在家中七大姑八大婆的张罗下处上了对象。

    那对象家世配李崇绰绰有余，她的父母是国内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弄潮儿，如今经营着三家大型企业，可惜膝下只有一女，为了弥补心中缺憾，此女取名唐胜男。

    唐胜男原本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只好嘴上应付行动敷衍，打算日后随便找个理由踢了相亲对象。人算不如天算，缘分来了是挡也挡不住，唐胜男初次与李崇见面，立刻被李崇充满学术气质的外表蒙蔽了双眼。

    唐胜男心中暗喜，没想到相亲还能碰上漏网的优质男。

    可惜相处没多久，唐胜男终于幡然醒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优质男啊。

    在唐胜男的眼中，李崇骨子里隐藏着冷淡、冷漠、冷血等种种人性弱点。唐胜男好几次半夜辗转反侧着暗暗下定决心与他分手，可是等到下一次再看到那张长得还行的脸蛋，便默默地心中默念：“算了算了，美色迷人眼，能改善下一代基因也是好的。”

    李崇长着一副好样貌，好身材，好头脑。可能是人生之路过于顺遂，少了好些烦恼，他对于寻常人的喜乐实在不能共情，妥妥的冰山男。

    唐胜男自诩高冷御姐，当高冷御姐决意走下王座谈恋爱了，李崇居然还是冰山一坨。

    当李崇出现在唐胜男的视野中时，唐胜男已经拒绝了六次搭讪。她有些羡慕地瞧着来来往往结伴而行的人群，耐心早就耗干了。

    一只纸质的手拎袋递到了唐胜男的面前，“圣诞快乐。”李崇面无表情地说道。李崇记得在约会之前，唐胜男千叮咛万嘱咐着希望能收到苹果。

    唐胜男接过纸袋，从袋里取出某水果机最新款的包装盒，李崇继续道：“送给你的苹果。”

    这时唐胜男才想起自己曾经与李崇提起过，此水果并非彼水果，更何况，自己手中攥着在使用的早已经是最新款的了。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完全漠不关心。

    出乎李崇的意料，唐胜男并未露出喜悦的表情：“我说得是苹果，平安夜要吃的苹果，你懂不懂！”

    “啊？”李崇对唐胜男的怒气始料未及。

    “分手吧。”

    “这是我第三十八次在约会时等你了！”

    “今天你足足迟到了五小时三十八分钟！”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爱我！”

    “还给你，我走了！”

    唐胜男将纸袋往李崇的怀中一塞，李崇反应不及，那纸袋便直直地落地了。

    呜呼哀哉，李崇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唐胜□□本就没有给李崇开口的机会，一甩齐腰长发，给李崇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李崇正想追上前去，人群沸腾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外面广场上庆祝圣诞节的音乐声响起，五彩的灯光闪烁，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如冰纨，如鲛丝。

    李崇喃喃道：“谁说平安夜要吃苹果来着的。”

    后来他失魂落魄地独自驾车回家，转头就撞上了泥头车。

    看来昨夜的一切遭遇不过是梦境而已。

    想到这里，李崇生出了几分侥幸。李崇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当下的光线，缓缓睁开。

    就在这时，房门被暴力打开，一串脚步声逼近，一只手无情地捏上了他的耳朵，痛觉让他精神一振，却登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你是谁？”李崇小心翼翼地询问。

    眼前的壮硕妇女与自己的老妈的相貌有五分相似，然而气质却截然不同。老妈干了一辈子的财会，直到去年才退休，平日里养花弄草，最是气定神闲，而眼前的这位妇女的双眼几乎要喷射出火焰。

    “我是你老娘。”妇女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我不是不想认，可是你确实不是我亲娘嘞。痛觉将他的话堵在了口中，他的目光错过妇女的身形，仔细地打量着自己所处的房间。

    李崇从未住过如此……不讲究的房间。

    木制天花板腐朽起翘，黯淡褪色的彩漆斑驳脱落，看起来就像染缸里的颜色糊成一团，脏兮兮的什么颜色都有。直到后来过了很久，李崇才意识到，那是墨子见楚王的场景图。

    楚王决意攻打宋国，鲁班已经为楚王打造好了攻城的云梯。墨翟为了打消楚王出兵的念头，与鲁班谈兵排演，鲁班进攻了九次，却被墨翟击败了九次，于是楚王这才打消了出兵宋国的念头。

    然后看在当下李崇的眼中却是一头雾水。

    “咔哒！”墙壁上的挂钟顶端的微型门打开，一只布谷鸟探出头扬脖叫唤了十下。妇女拎着发呆的李崇的耳朵，怒道：“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李崇顺从着妇女的力道，坐起了身，一股寒意席卷了他——室内没有开空调。李崇环顾四周，可是哪有空调的踪影。

    非但没有空调，这间房与自己家中的房间相差甚远。除了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只有乱七八糟的书籍纸张扳手螺丝齿轮等等，这些物件被随手丢在地上床角桌椅上。

    妇女见李崇完全清醒过来，松开了施力的手：“快起来吃早饭吧，你老爹早就出门了。”

    说罢，那女人转头走开，下了楼梯。

    李崇呆呆地看着妇女曾经站立的方向，一座组装到一半的盥洗台出现在他的眼前——刚才被妇女壮硕的身形挡住了。

    盥洗台是由纯铜组装，与李崇记忆中的老式洗脸架相去甚远，更像是盥洗机器人，它的两边伸出机械手臂，一手托着肥皂，一手攥着毛巾，中间立着镜子，下面搁着面盆，底座则是负责运转它的动力装置。

    组装它的人意图很明显，希望能在盥洗时解放自己的双手。在侧面有一枚小小的扳手贴在外面，如果拨一下，说不定可以启动。

    这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啊。

    李崇看呆了，却不是为了眼前这座异想天开的装置，而是他在镜中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说陌生，他什么时候这么胡子拉碴头发油腻不修边幅的模样，然而肤色却意外的苍白。

    说熟悉，则是镜中的那人，分明就是他自己，就连唇角的痣的位置都和自己一般无二。

    外面的天空由远及近响起轰鸣声，天似乎暗了下来。李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翻身下床，顾不上穿鞋走到窗前，窗帘没有放下来，他用衣袖擦干窗户玻璃上的水蒸气。

    他向天空的阴影看过去，是一艘巨大的轮船，啊不对，应该算是飞船，飞船的周身弥漫着乳白色的蒸汽，这是它的动力来源。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飞船巨大的底部和飘在四周的彩带。

    李崇眯起眼睛，其中有一条彩带极为惹眼，比旁边的彩带要宽一些，上面还写了字，牛圣诞辰三百八十一年纪念日。

    那条彩带与周边格格不入，很快被人收了回去。

    李崇将视线垂下，楼下停靠着的汽车外形古朴，式样古怪，车尾后支着一截圆管。很快李崇便明白了它的用途，在不远处来来往往的汽车的尾部圆管中都喷着奶白的蒸汽。

    李崇掐了自己一把，很疼，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消化了自己可能也许穿越了这件小事。

    恐惧席卷了他，他忍不住大声问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啊？”

    “自然是2024年12月25日咯。”楼下有一名年轻人抖着腿抽烟，他抬头向李崇的方向露齿一笑，声音懒懒的，仿佛被阳光晒得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