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从房间里出来，隔着一层楼便看见了立在大门口的乳白色行李箱。不过几秒，方璇便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走入了视野中。她扭过头，和愣在楼梯口的弟弟来了个对视。
“你怎么回来了？”“怎么醒这么早？”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方珩边下楼梯边说：“今天开学。”
“嗯，我回来看看妈。”方璇弯下腰，系好皮鞋的鞋带。“我送你去吧。走读的房子收拾好了没有？”
方珩点点头。
方璇问：“怎么不直接住过去？”
“录取通知书忘带了。”方珩从冰箱里顺了牛奶和三明治，塞进书包里，跟着方璇出了门。
黑色的奔驰停在院子里。方璇给他拉开后座的门，自己绕了个圈坐进了副驾驶。
方珩很有眼色地开口叫人：“于姐好。
把着方向盘的于言霜点了点头，“嗯，小珩。”
方璇说：“顺路送方珩去学校吧，山庆一中，你导航一下。”
三人沉默了半程，收音机的唾沫打磨出一块沉闷的脂质。直到车子拐进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单行道，方珩才从早晨的倦梦中醒来。
他问方璇：“姐，你又要出差？”
方旋点点头：“九月份要迎新，我们顺便回去汇报工作。”
她被妈妈送去所谓“学校”后的两个月，方形出生了。两人之间少交谈，就连血缘的联系都比别的姐弟少一半，偶而忙里偷闲见得几面，说的话还没有在微信上来得多。
车子在校门口稳稳地停下。方珩和两人说再见，等下了车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掐出了四个深深的指甲印。
刚开学时平行分班，方珩很不幸地来到了最角落的高一十五班。这海拔最高的四楼，连教室都空了一半，和其它楼层对比起来显得冷清不少。但他很快就被花名册上一个熟悉的人名安慰到了，幸好不是只有他自己这么惨。
上午十点半，姜晓踩着通知书上的最后期限踏进这个教室，默契地和方珩对上了视线。
班主任是教生物的陈老师，不怎么爱长篇大论，开学教育进行了还不到二十分钟，陈老师就放弃在几年如一日的演讲稿上浪费口舌，立刻带着人下楼领校服去了。
姜晓在队里贴上了方珩：“咱俩居然一个班，真有缘。”
“我都不知道你也在一中。”方珩很自然地贴住姜晓的肩膀，“咱们初中好像没几个来的。”
姜晓说：“是呀，都被高中本部直升捞走了。”
两个人贴着一直到楼下。方珩初三的时候个子窜了一把，一年里长了八公分，成功摸到了一米八的线。姜晓天生骨架小，比着方珩差了三厘米。两个人站在一起，辟开了一道帅气的风景线。
拿着校服往回走的路上，方珩问他：“咱学校还有谁来了？”
姜晓想了想：“一共就五个吧，其他的应该都在楼下，我来的时候路上一个都没见着。”
然而姜晓是个乌鸦嘴，五步之内必有答案。
荒凉的四楼楼梯口，一个男生抱着还没拆封的校服，低着头坐在台阶上，两根炫酷的荧光绿耳机线从他裤兜里伸出来，藏进过长的鬓角里。
这头顶、这背影，姜晓忘不了，方珩更不可能认错。
“啊！”姜晓拍了一下男生的肩膀，“贺路凡？你也在这啊！”
贺路凡吓了一跳，差点把校服扔地上。“姜晓？”他视线移向稍远一点的方珩，“你……”
方珩和他打招呼：“嗨，我是方珩，初中和姜晓一个班的。我知道你。”
“嗯。”贺路凡利索地缠好耳机塞到兜里，“我是贺路凡，在你们隔壁班。我也知道你，你是那个坐在连廊画画被教导主任吵的那个。”
“……”方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怎么是这种印象？我脸丢大了。”
贺路凡点了下头：“我也被吵过。”
姜晓很好奇，“你居然被吵过？！为啥？”
“戴耳钉。”
“哦。”姜晓收回好奇心，“还以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没碰上呢。”
贺路凡拍拍他的背，“你们该回班了。”
这个夏天，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军训被延后了，没有具体的日期。所有人都如释重负，高中的新生活直觉滑到了紧锣密鼓的学习之中。
课本和练习册堆了一桌子，方珩收拾得满头是汗。他中午回寝室换了校服，里衬的扣子扣到了最上边，比他自己的衣服看起来乖了很多。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对这校服的料子过敏，胳膊上像有蚂蚁再爬。他一时有些对自己这股新鲜劲恼火。
修剪过的指甲游走在泛红的皮肤上，方珩感觉头很晕。
一本掀开的练习册被递到眼前，他抬起头，是姜晓，还有靠在班门口耍帅的贺路凡。
姜晓指了指“贺路凡”三个字下边的空白处，说：“他想加你微信。”
方珩头有点晕：“你推给他不好吗，我不记得微信号了。”
“哎呀。”姜晓冲他眨眼，“你写电话号码就行了。”
贺路凡。贺路凡。
方珩盯着这三个字，胳膊上抓过的地方似乎要烧起来的。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和贺路凡说过的话，顿时嗓子也哑了不少。接着写完一抬头，那人就在门口直直盯着他，对上眼神后，贺路凡给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摆着手说再见。
方珩眼里都是雾，脑子里也都是雾。恍恍惚惚地写完作业，晚自习的铃声一响，就迫不及待拉着姜晓出了班门。
“你怎么啦？”姜晓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烫得一激灵。“哎呀你怎么这么倒霉，开学第一天就发烧啊？”
方珩还是头晕：“我发烧？”
“你赶紧回家吧，不是走读吗，我顺路给你带回去。”
方珩依然在喃喃自语：“怎么会发烧……”他擅自怪罪了让他过敏的校服。
姜晓一脸无奈，“这是烧傻了。”说这就架起方珩的胳膊往楼下拽。等出了校门，找到电动车，姜晓才想起来问：“你家住哪？”
方珩低着头，“惠诚……”
“这么巧，你跟贺路凡一个小区。”
贺路凡。
贺路凡。
又是这三个字。
方珩闭上眼，差一点栽在路中央。
“家里有药吗？”
“有。”
“你自己能行吗？”
“……可以。”
“明天请假吧。”
“好。”
“好好休息啊，别熬夜了。”
“好……”
姜晓只送他到了小区门口，时间毕竟也不早了，方珩不想大晚上还劳烦朋友。
他在门口比了个耶，证明自己脑子还没糊涂，大声和姜晓说了拜拜。
夜里的路很黑，路灯敷衍着上班。
方珩走的很慢，尽管他现在非常想一下子砸在床上睡个不省人事，沉重的双腿却阻碍了他的前进。
莫名地，贺路凡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一年多来，这画面终于有了更新，从食堂门口低头安静捡书的少年，变成了今天带着荧光绿耳机的“朋友”。
方珩觉得呼吸困难。
他和贺路凡成了朋友，真的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让暗恋的人相遇。原来小说里讲的是真的啊。
方珩初中只和本班的人联系，唯一向外伸出的枝桠，冲着花枝招展的贺路凡，显得单薄又普通。
他盼着这一天快点结束吧，休息几天，说不定熟起来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方珩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建起名为“顺其自然”的高墙。
五步之内必有答案的诅咒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堵墙，在他走进电梯间，看到贺路凡的那一刻，塌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