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

    夏至三庚后便是小暑,算是进入三伏天了。小暑,古人称为“头伏”,民间有“小暑一过,一日热三分”的说法。年年此时温风徐徐,烈日炎炎,最是炎热的时候。但这一年恰遇了旱情,似乎从四月中旬以来天便一直旱着,滚热的大地上,连一丝凉风都没有,风中都带着热浪。

    由于天气炎热,蟋蟀离开了田野,躲到庭院的墙角下避暑热,老鹰因地面气温太高而在清凉的高空中活动,人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走动就不走动了。只苦了一等小买卖人家,做饴糖的、卖饺子的、酿窖花酒的、起荡鱼的,街上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哪来的生意?老年人都说:“如此大的旱灾,天有异象,这世道怕是要乱起来了。”

    三宝看向说这话的老人,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不免笑起来,不就是天热了一点,和这世道乱不乱又有什么关系。他年纪小,顶讨厌的就是倚老卖老的人用自以为是的神情说着倚老卖老的话,他呛声,“如今新朝初定,世道好得很嘞。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讲两段三国,没准客人听得高兴,还愿意多给点。”

    老人被怼得一脸挫败,可那么热的天,茶寮何来的客人,他用眼粗略扫过也就三五人,本想反驳,张了张嘴,一个字没吐,作罢了。

    三宝不知道的是,朝廷里日甚一日传出的消息也是如此。眼见着太白星当空已整整三日,长安城中六部尚书郎官、卫威将军都如临大敌。因为:天生异象,太白星当空,主杀伐。朝廷如今的情况与这星象如出一辙,朝内,太子与秦王的争斗也变得越来越激烈;朝外,北边突厥大军压境,边塞告急。

    见说书老人不再说话,三宝心中得意,又见一队车马“得律律”地靠近三宝家的茶寮。这一队车马的护院身形魁梧彪悍,行事极有分寸,等闲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家丁护院,倒像是官宦人家,既是官宦必是出手大方的大户人家,三宝心中大喜,赶紧迎了上去,帮客人牵了马,殷勤地拂拭了长条凳上的灰尘,抱了一摞因经年久用而致缺口很多的粗盏出来,倒上一碗黄澄澄的茶汤。

    马车上下来的客人名叫拓跋珪,前朝之时他独领敦煌、瓜州、玉门三地兵马,年纪轻轻已是有名的将军,更是为现在的新朝立下过不少军功。如今北边突厥大军压境,他反倒上不了战场了,只因秦王在与太子的党争中处于下风丢了兵权,隶属于秦王派的他只能当个闲散将军。

    三宝虽然年纪不大,但经营这迎来送往的生意见过的人可不少,眼睛尖得很,瞥一眼便认出这拨人的领头人便是拓跋珪。拓跋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身材魁梧,腰间一柄障刀乌黑沉重地拖着,足有三四十斤,身上却穿着考究细致的胡服,一副胡人样貌。

    这年头胡人杀人是不需要偿命的,更确切来说并不是所有胡人,而是突厥人。

    前朝末年,中原群雄割据,远在漠北草原的突厥趁机强大起来并染指中原,不断扶持割据势力称雄中原,当今的大晟朝便是得了突厥的助力。随着大晟越来越强,突厥害怕中原重归一统,便开始支持那些对抗大晟的割据势力。事与愿违的是,数载之后,大晟一统中原,声势如日中天,隐隐有了与突厥分庭抗礼之势。

    年初,突厥与大晟就在边境有了数次小摩擦,这个月,突厥以自己的子民在大晟境内遭到不公正对待为由陈兵北境,一派要南侵的样子。

    朝廷中的官员,在前朝乱世中早就被凶猛的突厥骑兵吓破了胆。由于惧怕突厥,长久以来对待境内的突厥人都是礼遇有加,现在听闻突厥动兵戈的理由竟是觉得自己的子民遭到了不公正对待,更是赋予突厥人在大晟境内的各种特权,希望能借此换取与突厥的和谈。

    三宝分不清各类胡人的装束,只晓得奇装异服便是胡人,胡人便有特权。

    他盯着拓跋珪腰间那柄障刀,心中害怕得紧。前两天,一个胡人当街杀人居然没事,瞧眼前拓跋珪这一身的打扮,只怕来头要大得多。却也只能上前挤着笑脸,小心翼翼问:“客官可是喝茶?”拓跋珪听三宝说话,也不理会,只一个劲端起桌上的碗喝茶,待到喝完便又将空碗朝三宝递去,三宝心领神会,上前斟茶。

    “干什么呢,注意着点。”拓跋珪不耐地呵斥三宝,三宝却未曾注意到溢出来的茶汤和不悦的拓跋珪,只看着天空,一脸惊恐,“那是什么?”

    只见西方的天空中有了第二颗比太阳更小,却比太阳更亮的太阳。它的光芒照在屋檐之上,竟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不同于先前太阳光照射下的影子,它更亮也更淡。

    太白昼见,亘古未有。

    “回神了,傻小子。”说书老人在一旁老神在在地提醒,俨然一副天下大事我尽皆知的模样。三宝被惊醒,刚回头就接到抛过来的一串铜钱,数清楚之后再看,那位身材魁梧的客人已上了马车,准备出发。他掂了一下手中的钱,心想胡人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拓跋珪上了马车之后,便是一阵焦急地催促,“快,快,去秦王府。”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急迫。车夫闻言驾着马车,飞快地穿过街道,一路上掀起了一片烟尘。

    马车在没几个人的街衢上快速穿行,拓跋珪坐在车辕上想静下心好好想想,但想到钦天监三天前的预言,心太乱了,近乎麻木的迟钝胶着了他的心。

    三天前,钦天监推算出太白星将在今日白昼出现,其出现的原因——主秦王当有天下。当今皇帝虽年迈却依旧精神矍铄,皇帝未崩而秦王当有天下,只有一条路——篡位。拓跋珪的心即使再乱,也知道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有人谋自己的反,哪怕是自己的亲子。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拓跋珪意识到是秦王府到了,忙掀开车帘打算下车,瞥见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几个大字‘敕建秦王府’。转念一想,太子与秦王相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秦王府前难免有暗探,自己的行踪能不暴露便不暴露。眼珠子一转,便又坐了回去,吩咐车夫,“从后门进,要快。”

    车夫驾着马车熟练地穿过曲曲折折的巷道,最终停在了王府的一处僻静院落前。拓跋珪跳下车,也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衣裳,驾轻就熟地走进后院。

    院中的仆人见拓跋珪到来,纷纷低头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拓跋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走了几步,又对其中一个仆人招了招手,问:“你家王爷呢?”

    仆人不假思索,“照往常,该是在书房同太学生们讲经论道。”拓跋珪听闻,一脸无奈,脚下则以更快的步伐往书房而去。

    前朝乱世时,群雄割据,秦王频繁带兵出征,军功显赫,天下皆知,可是说新朝的半壁江山就是秦王打下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不世的军功,长安城内,无论庙堂、草野,所有人都以为是秦王对太子位有想法,是秦王要和太子争。试问,功劳如此之大,别说太子位,就是帝位也不是理所应当吗?

    但拓跋珪是知道的,无论是太子位还是帝位,秦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个想法。甚至处处避让,现在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在家讲经论道。只可惜,饶是李适摆出一副韬光养晦与世无争的模样,也无法避免与太子的斗争,更无法避免皇帝对他的猜忌。正是应了那句,树大招风,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

    拓跋珪看着在一群太学生中游刃有余的李适,如果不是因为那身蟒袍,他甚至无法将李适与其他太学生区分开来,那股读书人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

    他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数年,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秦王李适已经变成了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李适。

    拓跋珪的叹息声在安静的书房内响起,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停下讨论,将目光转向拓跋珪。拓跋珪一言不发,只盯着李适,将其他所有的太学生都无视,甚至是蔑视。书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似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李适摆了摆手,他自然不会对拓跋珪生气,“今日讲经就到这吧,诸位都回去吧。”

    太学生们纷纷起身,他们的脸上带着疑惑和好奇,但更多的是对拓跋珪与秦王之间所发生之事的猜测。而拓跋珪,却仿佛一座石雕般,直到所有的太学生离开,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深邃,仿佛要看透秦王的内心。

    待到房中只剩下拓跋珪和李适二人后,拓跋珪向前几步距离李适更近却并不行礼,他的声音急切但又保持着平稳,“殿下,太白昼现,钦天监的预言实现,存亡就在一念之间,咱们动手吧。”

    动手,便是篡位,便是谋反,便是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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