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奉节属实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看野不尽淡然的模样，也渐渐镇定下来，冷静思考后，他意识到，新生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出入其他星球，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野不尽忽然看向他，说道：“你知道曲潜吗？”

    廉奉节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等到这边的事结束后我就能回总部了，到时候给你查。”

    野不尽没搭话，廉奉节继续道:“他和你什么关系？”

    “是我师父。”

    “需要我查什么吗？”

    “他失踪了，”野不尽低下头，“失踪有几年了。我怀疑是蒂尼纳特干的。”

    廉奉节压根不打算追问他为什么会怀疑是蒂尼纳特干的，只是问:“他为什么会失踪？”

    “因为机甲。”野不尽抬头，语气笃然。

    “机甲？动画片里那种？”

    “不，不是。你们总部不知道机甲？你们不是和新生星的信仰军交过手？”

    廉奉节答道:“打倒是打过，但是输了。前线的信息全部被上层拦截。”

    野不尽顿了顿，说:“机甲是信仰军的作战器械，灵活度非常高，能大大提升士兵个人作战能力，对战我们的传统军械是压倒性胜利。”

    廉奉节心脏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上面的人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要拦截。

    野不尽继续说:“我师父是研究机甲的，但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我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我师父在完成机甲初稿后，失踪了。”

    所以他才会怀疑是信仰军一方动的手。

    廉奉节听他说完，心情降到了冰点。

    他从来不知道，信仰军在背面的这些动作。

    原来，情况已经危急到无以复加。

    机甲的研发对战争的胜利尤为重要，廉奉节低头思考了半晌，转头对上野不尽的目光，说:“我觉得，我们的敌人不止是新生星的人。”

    野不尽看着他不说话，廉奉节明白这是询问的意思，他说：“既然我们已经能研究机甲，而且你的师父被抓走，说明至少在军事力量这方面，我们并没有与他们相差太多。

    “而军事实力也是科学程度的另一种体现，所以我不认为新生星能够宛如无人之境地出入其他星球。

    “我认为，新生星在我们这里有内应。”

    野不尽点点头，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最终，廉奉节打破沉默，问道:“那你需要我的主治医生给我看病吗？”

    野不尽顿了一下，然后打开光脑看了会儿，点点头。

    因为光脑现在都是防窥的，所以廉奉节并不知道野不尽在光脑上做了什么。

    他在光脑上噼里啪啦了一会儿，对野不尽说:“殷医生说先让你用我的检测手环记录一下数据，这个会传回她的主机，你介意吗？”

    野不尽摇摇头，说:“给我吧。”

    他戴上了手环，数据传到了远在壤星的殷宜的主机上，廉奉节和她打过招呼后，她便查看了起来，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愣了半天，然后迅速隐藏了这些数据。

    廉奉节的光脑嗡嗡嗡地响了起来，是殷宜的来电。

    “殷宜？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然而殷宜的语气无比认真，她说:“这个人的数据远比你复杂的多，他到底什么来头？”

    廉奉节没有回答。

    殷宜又道:“我需要他的血样。”

    廉奉节没有回答她，只是说:“殷宜，你要加入吗？”

    殷宜抿了抿嘴。这个问题廉奉节问过她很多次，她次次回绝。

    如今高层鱼龙混杂，她不想被利用，所以她不敢轻易站队。

    廉奉节忽然说：“这些数据来自一个十九岁的小孩。”

    殷宜有一瞬间的怔愣。

    野不尽看向廉奉节，用眼神幽幽地表示对“小孩”二字的不满。

    然而廉奉节没注意到，继续和殷宜进行拉锯战。

    殷宜作为生物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拥有的信息是他这个被排挤到外围的边缘人接触不到的。

    廉奉节继续说:“他的情况很特殊，光脑联系我怕不安全，我们最好面对面交谈。”

    殷宜迟疑着说:“但我没法去你们那边，总部这边多少只眼睛盯着我的研究，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野不尽说:“那我们去找你。”

    廉奉节应道:“对，等这边忙完了，我们去找你。”

    殷宜表示同意，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一步，她没有走错。

    通讯挂断后，廉奉节看着野不尽说：“你在塔列星，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你只能通过选拔然后乘坐军舰出去，你可以吗？”

    “我可以。”野不尽说的不带半点心虚，廉奉节都有点儿替他汗流浃背了。

    刚才他看了野不尽的身体数据，简直在挑战人体素质的底线。

    廉奉节素来严正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他僵硬地转身，问:“你……真的能担保可以通过吗？”

    野不尽看向他，忽而笑了一下。

    这是廉奉节第一次见他笑。他脸色苍白，使得他难得的笑也满是病态。

    廉奉节低下了头。虽然他被注射的D-6527不多，却也非常痛苦，像是陷入粘稠的黑暗中，窒息又恶心。

    所以他不敢想象野不尽有多痛苦。

    野不尽表现得很无所谓，廉奉节忽然就觉得他会有办法出去。

    野不尽忽然说:“我很奇怪，照你所说，总部上层似乎想要和新生星交和，那为什么以开战的名头征兵？”

    廉奉节抬起头说:“我很早就被排挤出了总部，所以我并不清楚。但我猜测，他们应该知道新生星的人在我们这边有内应。”

    但这更是令人细思极恐的，虎视眈眈的外敌，腐败懦弱的上层以及蠢蠢欲动的卧底，这些东西早已存在却因怕动摇民心未被公开宣布，他们早就成了温水里的青蛙。

    而远在壤星的殷宜，断掉通讯后，立刻隐藏了和廉奉节通话的所有内容，确保没有任何泄露后，坐在椅子上沉思。

    野不尽的数据说比廉奉节严重许多，是保守的说法，实际上，只从这些数据分析，她就能感觉到，野不尽是在濒死线徘徊。

    手环数据显示，野不尽的体温维持在三十四度左右，这远远低于正常范围。而且他的心率也维持在较低水准，这比廉奉节刚回来时的稳态失衡更加严重，足以说明他受到的折磨比廉奉节痛苦数倍。

    可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和廉奉节那时的昏迷不同，他好好地站着，好好地说话，甚至好好地参加军校选拔。

    殷宜不由怀疑，野不尽遇到了比她还要厉害的神医。

    但廉奉节说野不尽刚成年，没权没势，人脉更不可能有多广泛，她又排除了这个想法。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惊天秘密。

    因为中立的立场以及她自己有意无意地操作，她并未接触到总部的决策中心。

    现在，她也该去看看在纵横交错的利益中，到底掩埋了什么东西。

    话题回到塔列星的军校。

    因为很多人都是图谋一官半职来养家糊口的，所以大部分人积极性不高，总是擦着及格线训练。

    宁飒看着这样的场面怒从中来，于是向上级提交了申请，在通过后她向大家宣布，在军校的考核分数会影响他们在军队的官职，直白点就是现在表现越好，将来工资越高。

    浑水摸鱼的杂牌军校生们沉默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宁飒的这一举动使得不少人开始内卷，当然不包括野不尽。

    这就导致宁飒看他相当不顺眼，可是廉奉节又给他单独训练，她没法施以惩戒，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在适度训练和按时用药一段时间后，野不尽身体稍有好转，发病频率也降低了，他把自己的数据发给光脑上的一个联系人，那边回道，不建议重操旧业。

    野不尽轻笑一声，回道，我旧业多了去了，谁稀罕。

    那边回，你心里有数就行。

    野不尽不由想起来以前的日子。

    以前他师父为了实验机甲，得到完美的数据，天天训练他。

    他师父本来就是部队出身，加上眼下只有野不尽和他自己两个测试对象，所以他就天天拉着小小的野不尽进行训练。

    野不尽年纪小，又加上曲潜的系统训练，所以水平不低。

    那段时间他叫苦连连，可要真说他不喜欢“高强武艺”，他又不认同。

    毕竟后来拿这玩意装B真的很爽。

    但在被注射D-6527后，他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他大概也没法再拿这个装B了。

    野不尽想到这里，非常不爽地顶了顶腮。

    但野不尽至少没再像刚来那会儿的死人微活。

    廉奉节看到他这一变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即使再怎么坚强，他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但他其实还有个猜测，就是野不尽被注射的时间应该就在他来军校不久前。

    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很差，他一直以为是后遗症，但现在野不尽恢复得不错，说明那段时间他刚用药不久。

    虽然他并不知道野不尽的药是哪里来的。

    但他也没打算多问。

    这个临时军校的训练时间满打满算就是半年，毕竟他们要招收的只是前线冲锋的士兵，而不是相关技术人员。

    技术人员都在资源丰富的壤星培养，于他们而言，训练并筛选出身体素质符合条件的人，半年时间足够了。

    到了毕业考核那一天，野不尽也少见地兴奋起来。

    考核以个人对战形式举行，每个人可以指定自己的对战者，按排名留下一定人数。

    出乎意料的是，野不尽第一场就被人指定为对手。

    这些天的轻松生活但是让他放松了警惕，毕竟廉奉节这个总教官专门给他开小灶，不被宁飒管教的他应该早就被人看不爽了，更何况他没和大家一起训练，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水平。

    加之他看上很弱，有人选他倒是不奇怪，只是第一个就选他也太着急了吧。

    野不尽撇了撇嘴，上场了。

    对面那人来势汹汹，野不尽反应不及时，竟被那人靠近左肩，他条件反射般一闪，却被那人扭住胳膊。

    廉奉节见状，瞳孔猛缩。

    他训练了野不尽这么多天，心里比谁都清楚，野不尽很讨厌别人接近他的左肩，所以在训练时，他会想法设法不让廉奉节靠近这里。

    现在看来，他们的训练并不是完全秘密的，那些人恐怕早就知道野不尽的这一弱点。

    野不尽在电光火石间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但也不是很意外。

    怪不得这么着急和他打，原来是早有准备。

    不过那些人看错了一点，左肩并不是他的弱点。

    说来也奇怪，被注射D-6527后，他的神经被麻痹，左肩这里反倒过分敏感，痛觉更加敏锐，他避免别人碰他左肩，主要就是因为怕疼。

    现如今，就算是疼，他也只能忍了。

    他眼疾手快，横扫一腿，对面那人没反应过来，被野不尽偷袭，狞笑一声，又准备故技重施。

    出乎他的预料，野不尽这次竟然不再躲避，他防守不及，被人撂倒在地。

    台下出现了小小的惊呼。

    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看到后眼神明亮，迫不及待上台。

    他说:“我跟你比。”

    这个大块头名叫萨利，打架很猛，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蛮劲。

    野不尽也早听说过他，他从善如流：“我认输。”

    但野不尽听说的东西并不去全面。

    萨利算是一个武痴，如果野不尽不跟他打一架，萨利是不会甘心的。

    台上，萨利只是幽幽地盯着野不尽。

    其他人的目光也幽幽地落在野不尽身上。

    野不尽不明所以，“干嘛，喜欢我？”

    萨利更加沉默了。

    他看了野不尽一眼，默默转身走了。

    野不尽也没太在意，转身下了擂台。

    廉奉节这才回过味来，原来野不尽在宿舍里的那次笑，不是因为他有办法能出塔列星，

    而是他有自信自己能够通过考核。

    考核依旧继续。

    野不尽只是在自己的排名快跌出选取人数外时象征性地比一场。

    不过当然不会跟萨利比。

    训练场外有一个嘎吱作响的藤椅，野不尽喜欢坐在这上面。

    一墙之隔，里面的人在考核，而他很悠闲地在这里享受。

    有时候外面的太阳会很大，他就眯着眼，透过举起的手的指缝去看。

    外面有时候会有虫鸣，他就在阵阵的微风中闭着眼听着。

    廉奉节看见了也不管他。

    最终，通过的人数定下来，野不尽擦线通过。

    源星从地平线升起，在第一束光刺出的黎明中，他们启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