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异国风雪不知归路,路漫漫风休尽,今日别国风光无限好,何人记得高瘄灯火明。
“乱臣司时妄图谋反,幸得陈王护驾得当,王念其幼时救命之恩,赦其性命,压入牢狱,家眷流放南孚。”
司时脸上已是麻木,其家中亲人在世的也不过从小陪伴的内侍。
说什么念其救命之恩,宅心仁厚……
当年高瘄血染遍地,兴古大旗高高扬起,那少年英姿被司时刻在心底。
恨,恨少年知音一夕成了灭国仇人。
悔,悔年少心善不忍血溅魂归西天。
“臣,谢陛下。”
望着满身镣铐,仍闲庭信步的司时,陈寻深今昔之感突现。
庆贞十三年冬,大雪肆虐,二皇子尚时年幼,身边总有位玉色绒衣的公子,他从来都是一副慢悠悠的派头,怀中拥着个汤婆子,离去时的背影从未更改。
“若今年的雪盖满高瘄,你还想回到槐花蜜酿好的时候吗?”
离去那人脚步一顿。
“高瘄不存在雪,人生亦没有回路。”
“就连念也不念吗?”
“不想亦不念。”
思旧如清泉流水,只听得一响,便没入水中。
陈寻深察觉到自己多问没再回话,相背而别,此生难见。
鼻间是朱槿花香,梦中是喧闹锣庭,灯火辉煌。
是家。
“小公子还不醒怕是要被城主拖到门前挨板子了。”
唤橴笑着打趣,水青衣裳飘逸,正掀他床前罗幕。瞧见司时小脸上挂着两道横笑意收住,关切地向前,指尖抚上眼尾,柔声道:“小公子怎么了?哎哟,这娇的让人心疼。”
芳花听到声也上前瞧,拉着唤橴袖摆让她出来。
附在耳边轻声道:“小公子心情不好受让他自己待着,你上去不添乱?往城主那通报一声。”
唤橴想着也是,往城主那边传报休假半天。
也不知怎么传的,韩医师到了门外。
说是城主特意叮嘱,要看了小公子后才能离开。
蓝雾罗帐再次掀开,刚刚还哭得抽抽的司时像是昏了过去,脸涨得通红,细细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颤。
屋中跪了一地,唯恐小公子出了什么差池,治脑袋罪。
小公子一病就病了五天,醒来后一副痴傻模样,片刻离不得人,也不会出声了。玉似的小脸,滚圆的大眼,盯着别人看的时候都怜爱死人了。
唤橴觉得是自己照顾不当,整日里自责,郁郁寡欢致得了病。夫人叫她安心养病,好了再伺候小公子。
唤橴是在园中晕倒才被旁人知道得了病,包袱在床边,她醒来抱着哭了一夜,又晕了过去。
最后还是芳花担心偷跑出府,救回了唤橴。
芳花看着唤橴消瘦的脸心生怜悯:“好姐姐,我知道你家苦,芳花在府里干了五年也攒了不少私房钱,还有你房里的我都给你搜罗出来了,夫人心疼你,多支了半年银子,卖身契也在你包裹里了。你去无棣去,能过个安生日子。”
唤橴推过布包的银子,止不住的摇头。
“不……不要,我要伺候小公子,我……呜呜,我还没见他娶新娘子,呜呜呜……”
她说的断断续续,嘴像被粘住。
芳花不再劝她,用手顺着她的后背让她哭的顺畅些。
芳花赶在值班前回府,路过南门瞥到墙边有人,吓了一大跳,回个神见清是小公子才定神走到身边。
小公子最爱看着墙边的树发呆,醒来这几天天天看,不吵不闹的,就是总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像腊月寒冬的雪花,不属于朱槿花开的夏。芳花也顺着小公子的意不叨扰,只是站在一旁。
怕夜里风吹冻坏小公子,出声劝道:“夜里风大,害了病又要让韩医师多添一副药方了。”
左右是个六七岁的孩童,最怕苦涩的药汤,转身进了房。
天间刚泄出光亮,吵闹声不绝于耳。
“不要!不要!谁要和呆子做朋友!”
芳花恶狠狠地关了所有门窗,把声音隔绝。
“缺心眼的东西!想讨好我们小公子也不提前排练好,还不比花枝楼的戏子会讨巧。”
有东西扯上裙摆,低头对上小公子水灵灵的大眼,软了神情,低下身子问怎么了。
司时不说话,伸直手臂。芳花把他抱在怀里。
连喝了几天药汤,小公子浑身都泛着股苦味,芳花不免心生怜爱,手往上颠颠,生怕摔了。
小手指着门外,芳花知道他想出去,还是不忍心让他听到不好的风言风语。
“不出去好不好?城主在谈话。”
司时不理睬她,伸着手要去,她也只能去到厅堂。
“城主大人。”
芳花抱着小公子行动不便,城主免了她的行礼。
“呵呵,浮儿,来爹爹这里。”
芳花把他放下,但是他只是在原地站着。
“小公子生的俊俏,尧郎同他一般大的时候像个皮猴,晒得黝黑,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惹人喜欢。”
“是啊,随了他娘亲。”见司时不去他跟前也不恼,掀开茶盖撇茶沫,“浮儿不来我这,想去哪里啊?”
司时转了一圈,对上脸红的少年,又把目光投向城主,上前拉他手。
“浮儿要去哪里?哎呦,慢点。”
目的地是他常看的朱槿树下,城主把他抱起,使了几下劲小公子终于拽下一朵花,松开手大片的花瓣掉落,手里只剩半片,残缺的花瓣。
城主连着花茎一齐摘下,“好了,你和尧哥哥去门口玩好不好?”
司时只是看着手中花不做声。
尧墨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小娃娃,连怎么和人相处都忘了。
“额……我是尧小四,叫我小四哥哥就好。你叫什么名字?”尧墨挠挠头,“嘿嘿,你好可爱。”
司时不说话,他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尧少爷,我们家小公子前些天得了病,说不了话。”芳花看出尧墨是个单纯的,心里的戒备少了几分,出来打圆场道。
“啊!我只知道你变成了傻子,怎么还不会说话了!?”
芳花看出来了,这尧小四简直单纯,单纯到缺心眼。
“尧少爷,请不要这么说我家公子,他只是暂时生了病,也是能听懂您在说什么的。”
“哦哦,对不起啊,我爹也说我没脑子,你就当我是没脑子的吧。”
可能是真为他刚刚的话生气了,一直不理他,可尧小四粘人的狠,最后小公子哭了才分开。
“海纳百川”几个大字挂在中堂。
尧师爷细细撇开热气,深叹一口气又重重放下茶盘。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师爷如此愁闷。”司城主也放下茶。
“天高皇帝远,在这逍遥自在也是一处弊端啊。哪天陛下多虑我们也处境为难。”
又是一声叹息。
“一剑曾挡百万师,奈何人老刀锈。膝下只有浮儿一个,前些天还……嗐,我想把浮儿送去天子脚下,消了陛下的疑惑,再说京城医者多,说不定浮儿还能好。要真有什么事好歹我高瘄司氏能留下一子。”
尧师爷点点头,起身作揖“这不失为一件三全之法,只是京城不免有歹人作祟,我儿虽年幼鲁莽,但胜在天真,对义气十分看重,加上长年习武,望此次离家我儿能一同前往。”
“你我之间不用客气,小四那小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知道他的为人,有他陪着我也放心。”
这时高瘄欣欣向荣,不知前路如何,恐怕只有住在天间的神仙知道。
“城主,我携小儿回府,择日叨扰。”
“路上小心,小四,你喜欢浮儿吗?”看着和师爷拉手的尧墨说道。
“喜欢!”
“好,那你们要做永远的朋友。”
“谢城主,小公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他一口肉吃。”
夫人刚到斋房就看到城主忧心忡忡。
“又在为什么事心烦。”
“嗐,”城主拉过夫人的手,“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们都这么远了,怎么还有。”
“我一届妇人不懂你们的事,但是知道有什么权就做什么事,我们不犯事他能拿我们怎么着?”
“看你不顺眼,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不说这些恼人的。”
“以后浮儿怎么办?”
夫人甩开他的手,埋怨地瞪他一眼,“不是你说不说烦人的?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浮儿是我心尖肉,拼了命也要护他一生周全。”
“好好好,真不说了。”城主望向夫人端来的食盒,“那里面装的什么?”
“你最爱的紫苏饮。”
“胡说,我最爱夫人。”
可能是有了摘下的朱槿花,小公子也不去树下了。这可高兴了芳花,毕竟她也不想小公子身体再出什么问题。
尧小四连着几天上门拜访,以至于不喜人的司时都不排斥他来。
“小四哥哥来啦,小公子有没有想哥哥。”
推子想说少爷您天天来,但是司时还是点了点头。
“嘿嘿,我在柴房里拾了几块好的木头,还有师父给我的小刀,哥哥给你做竹蜻蜓玩好不好?”
在他这里司时只用点头就发挥了他全部作用。
“但是小公子不可以动哦,等我做好就给你玩。”
听到他家少爷说的,推子冷汗落了一地,“哎呦我的少爷哟,怎么又找这些伤人的东西。还好意思说赵大侠呢,你昨天的任务就没完成。”
尧墨不知他来,原本的好心情也催没了,“行了,我去。浮儿我走了嗷!”
这一走就是几天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