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明月高悬。
这个时间段正是人们最闲适的时候，姜绵走在街道上，脚尖踢到一颗小石子，稍一用力，小石子滚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见白看到，便闲不住打趣的嘴，“这么童趣啊？”
姜绵无言，这个人走一段路都踢飞三颗了，怎么好意思说她？
姜绵低头嘬吸奶茶，他又有话说了，“你到底是喜欢喝奶茶，还是不喜欢？”
一杯奶茶，几口的事，姜绵吸溜了一晚上，愣是还剩下小半杯。
姜绵问他：“你是不是很无聊？”
约摸是今天的经历拉近了距离，姜绵对他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
林见白说：“确实有点。”
“其实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姜绵捏了捏奶茶杯，虽然面对林见白已经适应了许多，可两个人压马路，她还是会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见白闻言，随口说：“送女士回家是绅士的基本美德。”
喜欢逗人玩的家伙说自己是绅士，姜绵忍不住问：“你是绅士？”
林见白对她笑，“我不是吗？”
黑发高挑的男大学生，笑起来的时候，身后的路灯都暗淡了一些。
这时，风卷了一张纸盖在林见白脸上。
“……”姜绵移开目光，说：“好吧，绅士。”
林见白揭下纸张，低头看姜绵，“你在笑我。”
姜绵别开脸，“没有。”
林见白似笑非笑，“我都听到你在笑了。”
她也不想笑，但是他刚刚被盖脸那一下真的很好笑嘛。
姜绵想起来，眼睛没忍住又弯了一下，紧接着发间插入一物，一抹冰凉滑过眼尾的皮肤，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去摸。
“没良心的小朋友，送你了。”林见白边说边往前走。
姜绵摸到插在头发上的东西拿下来，是一个纸飞机。
“……”
机身上还有圆珠笔写下的方程式，仔细一看答案还是错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熊孩子撕下的练习册丢到窗户外来，盖了林见白的脸，还被这人折成了纸飞机。
莫名的，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疲惫与阴郁像是坐上了纸飞机飞远，姜绵心情忽然轻快起来。
她追上林见白，话也多了，“为什么折飞机送我？”
林见白耸肩，懒洋洋说：“没办法，我只会折飞机，不喜欢还我。”
他伸手要拿回去，姜绵把飞机藏进口袋里，“送我了就不能拿回去，绅士。”
“哎，我发现你这小朋友还挺坏的，这么会埋汰人。”林见白惊讶地看她。
姜绵有点脸热，又有点无言，这个坏狐狸竟然说她坏。
她张嘴想反驳，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住，转而说：“我其实可以打车回去的。”
林见白眉眼微动，“刚不是说想散步回去？”
“……”
她是说可以自己走回去，饭后正好当散步，没想让林见白送她。
“那我把衣服还给你。”姜绵摸上领口。
林见白眉梢上扬，眼底漾出笑，懂了，他凑近姜绵，说：“你怕我冷啊？”
姜绵倒退一步，目光不敢对视，“没有，就是……感觉你手冰。”
眼尾处的皮肤好像还残留着那股凉意。
林见白把手伸到她跟前，逗她，“衣服就算了，你要是觉得我冷，就给我捂捂呗。”
姜绵顿住，眼前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一件艺术品。
她不是第一次留意到林见白的手，这双手不管是夹菜、端酒，还是敲键盘，都过分显眼，此刻伸到她眼前简直就像在邀请她把玩。
姜绵纠结一秒，抓住林见白的手腕塞进外套兜里。
“捂着了。”
这下，轮到林见白尴尬了，“这……怎么感觉我跟个贼似的。”
“警察抓你，我会帮你解释。”姜绵认真说。
林见白好笑，合着小白兔是黑心的。
好在姜绵的家很快就到了，林见白这手总算得到解救。
“我到了，衣服还你。”
“不用，我打车回去，冻不到我，穿上去吧，别这最后一段路冻着……”
姜绵准备脱外套的动作又被林见白按住，他顺手揪着姜绵的帽带打了个蝴蝶结，看姜绵下巴尖都快消失在帽檐里，顿时笑出声。
“……幼稚。”
“好好，我幼稚，”他轻笑，在夜色下问：“那不幼稚的小朋友能不能原谅林老师让你今天有了不美好的回忆？”
树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小区静得让人心慌，姜绵拽回帽绳沉默地解开蝴蝶结恢复视野，小声说：“我进去了，你赶紧回家吧。”
姜绵匆匆进了楼，林见白在后面叮嘱：“到家给我发短信。”
目送姜绵进了电梯，林见白靠在墙边等了一会儿，手机“叮”一声响起提示音。
他打开看，是姜绵发来短信。
【奶茶很好喝，谢谢你。】
这是姜绵给他发的第一条短信，林见白嘴角勾起，还挺珍贵。
＊
姜绵发出短信后，摸了摸发烫的脸皮，从来没有人这么关注她的心情，好像她的心情很重要一样，明明就不是他的问题。
心情、心情好奇怪……
姜绵无意识地按住胸口，下一秒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心跳瞬间加速，手心却冒出一丝冷汗，方才的轻松雀跃消失殆尽，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备注——妈妈。
片刻，姜绵垂下眼帘，她到家就给林见白发了短信，还没开灯，房间内只有月光悄然洒落，让这一室阴影更加浓郁。
在铃声即将结束时，姜绵终于接通电话。
“喂，绵绵啊，是妈妈，今天中秋节，妈妈回不去不能陪你。”
姜绵安静地回答：“没关系的，妈妈。”
“那个，绵绵，妈妈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再给我打点生活费？”
姜绵顿了顿，听到对面杂乱的背景音，水声，音乐声，男男女女的笑闹声，她说：“妈妈，不行的，这个月的赡养费舅舅已经打给你了。”
妈妈温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你给我点钱怎么了，那点赡养费够什么用！”
“妈妈，我没有钱。”
“没钱去问你舅舅要！你舅舅有的是钱！”
“妈妈，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这句话就像是个爆炸开关，对面的怒火一下子被引爆了，“你这个废物，一天天就知道窝在你那个破公寓里画画，画画，画画，学画画有什么用！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送你去联姻，都没人要，让你问你舅舅要钱你也做不到，我真就白生了你个丫头片子！
既然你什么都做不好，那就去相亲，我已经给你约好了钱家的小儿子，人家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家里有钱，你嫁进去就是富太太，以后吃穿不愁，别怪我没提醒你，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错过了，以后打着灯都找不着这个条件的，我是你妈，不会害你……”
“嘟——”
姜绵挂断电话，室内又恢复安静，她怔松片刻，坐在沙发上，手背抵着额头，眉眼间是难掩的倦意。
像一个找不到出口的迷宫，她深陷其中，循环往复，偶尔惊醒时又觉荒诞。
从来没陪她过过节日的人说什么中秋不能陪她，果然又是想要钱，这次还知道拿节日寒暄。
她还以为她是真的……
明明知道妈妈的性格，还为此抱有期待的自己果然是个废物。
手指动了动，有什么东西发出微弱的声响，姜绵低头，看到手上的奶茶杯已经被捏得彻底变形，好在里面的奶茶不多，没有溢出来，只是兔子望月的图样不再精美，反而像许多年前的陈旧钥匙，打开泛黄的记忆。
“妈妈、妈妈……”
年幼的她才到妈妈大腿，得很努力才能跟妈妈的脚步，她希望妈妈走慢点等等她，但妈妈正在讲电话根本没听到她的呼喊。
“呵，工作忙，不就是在陪他那小情人么……不去，”妈妈不耐烦地对着手机冷笑：“理由，我带孩子不忙吗？他这孝子贤孙不去老宅伺候着，轮得上我这外人？”
她听不懂妈妈的话，但街边飘来的风铃声都不能让妈妈高兴。
这时，她被一股香甜的气味吸引，看到一家店，那店的窗上分布着可爱的贴纸，月亮灯挂在两侧，下边坠着月饼模样的小挂件，店门上贴着卡通的字体。
她今年上小学二年级，已经认得许多字。
她认真辨认，月、唔，第二个字不认得，第三个字是“中”，第四个……有点眼熟，她认真转动脑筋，很快，高兴地握拳，是“秋”字！
四个字，她认得三个呢！
她得告诉妈妈，她超厉害的，妈妈肯定会高兴。
她又看到一个大姐姐双手捂着透明的杯子出来，上边插着吸管，里边的水像妈妈爱喝的咖啡，杯底晃过园溜溜的黑色珍珠，大姐姐深深吸一口，露出笑脸，她有点好奇那个味道，又想妈妈喝到了是不是也会高兴。
“妈妈，妈妈……”她噔噔噔跑到妈妈腿边，拽了拽妈妈的裙摆，兴奋地指着那边家店，“妈妈，那个！”
妈妈被打断通话，语气严厉：“叫什么叫，吵死了。”
随后扫了一眼她指的方向，不悦地皱眉，“这种东西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不准喝。”
她一抖，声音小了许多，“可是看起来很好喝。”
妈妈眉毛一竖，“你是不是不听话！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那个女人的儿子上六年级，年年考试年级第一，你个不争气的丫头片子……”
她害怕地抓紧妈妈的裙摆，她不知道妈妈说的人是谁，但知道妈妈是嫌她差劲，不想要她了。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妈妈，四个字里，她认得三个，她也很厉害。
“好了，”妈妈埋怨了一通，最后说："你乖一点，别吵我。”
她紧紧跟着妈妈的背影，不敢再说话。
姜绵把奶茶杯转了半圈，重新把杯壁捏圆，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喝奶茶。
年幼时她好奇奶茶，大人不许，长大后她不再憧憬。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奶茶的滋味。
姜绵含住吸管，一口吸光剩下的奶茶，咽下。
奶茶早就冷了，冰冷甜腻的滋味滑过喉咙，几乎要糊住嗓子眼。
其实一点也不好喝。
姜绵顿了顿，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妈妈肯定又借着舅舅的名义去找那些有钱人家相看说亲，得先告诉舅舅。
她重新拿起手机，先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下次再给你买。】
意识到这是在回答什么，姜绵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