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没多久，沈熠决定搬回自己的公寓。
家里哪哪都好，就是离学校实在太远，要横跨整整三个行政区，通勤时间很不友好。
周末迎来南下冷空气，毒日头被暂时压制。沈熠简单收拾完，坐在南花园的秋千椅上等叶廷昭。
花园右侧种着一小片蓝莓，两个年轻姑娘身着白色绸缎衬衣，正挎着藤篮挑选成熟的果子。沈熠朝她们“嗨”了一声，“蓝莓甜吗？”
其中一个女孩朝沈熠小跑过来，“大的甜。”她挑挑拣拣从藤篮里捧出一把，“先生尝尝看？”
沈熠抓了几颗来吃，“很脆很甜，谢谢你。”
女孩挺高兴，冲沈熠咧嘴一笑，“今年蓝莓成熟的晚，前几天才挂果。没想到今天就都成熟了。”
沈熠又从藤篮里抓起一把放在手里，随口问道：“几天？”
“就两三天吧。”女孩想了想，“今天早上管家说园子里的蓝莓熟透了，我们都不相信的。去看了才知道是真的，好像戏法一样，一下就全熟了。”
沈熠对农作物的了解还停留在高中时期的科普阶段。他听不出哪里反常，就慢慢嚼着蓝莓和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没过多久，沈星若牵着只还没成年的短胖柯基出来遛弯。她坐到沈熠身旁，解开柯基脖子上的牵引绳让它自己去玩，“爸爸妈妈一走，你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家里待。”
“太远了。”沈熠慢悠悠地晃着秋千，“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我一直没机会问你，叶廷昭怎么样？”
沈熠笑了笑，“你招的人，反倒来问我？”
沈星若支着下巴看他，“嗯，看来是不错的。”
“是挺好。”沈熠说：“姐姐眼光好。”
沈星若笑着摇头，“快别吹了。我想给你找个住家阿姨，你觉得怎么样？”
沈熠“啊”地一声，忙说：“不至于不至于，周姐很负责，你别磨人家心态。”柯基摇着蓬松暄软的小屁股跑了回来，沈熠一把托起抱在怀里对沈星若说：“这次生病真的是意外，完全不关周姐的事。”
“我又没说要辞退她，是担心她忙不过来。她每天要回家带孙子，能在你那里待多久？”
沈熠拒绝，“真的不用，我就一个人，请个钟点工都够用。”
“行，听你的。”沈星若从沈熠怀里抢出柯基，一把罩住小狗耳朵一顿薅，“有事跟家里说，千万别藏着。”
“知道的。”
小电车恰如其时驶入花园，管家带着叶廷昭从车上下来。沈熠远远瞧着觉得有趣，叶廷昭人高马大，和管家的代步小车站在一起活脱脱像误闯进了矮人国。
沈星若轻轻“啧”一声，“真是帅。从小到大多少次想给你配司机，你每次都推脱，只有他。”她晃了晃小腿，慢悠悠地站起身，“等到俞叔退休，我也要配个差不多模样的。”
沈熠压低声音，“人家工作能力强，你不要以貌取人。”
沈星若狐疑道：“是我以貌取人？”
叶廷昭上前接过沈熠的箱子，冲沈星若微微颔首：“沈总。”
沈星若应了一声，又侧过头对沈熠说：“云棠回来了。有空跟她约顿饭，这么多年她还挺记挂你。”
“嗯。”
姐弟倆相携着朝外走，沈熠等了几天终于问道：“对了姐，碎的那个手机还能修吗？”
“没救了。”沈星若两手一摊，“技术部都没辙。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让它一边进水，一边遭受电击的？”
“当时——”沈熠飞快地看了一眼叶廷昭，“当时顾不上手机。”
沈星若问道：“你有重要资料没备份？”
“是有几张照片没来得及。”沈熠停下脚步，松开沈星若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算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回头我再帮你想想其他办法。”
沈熠弯腰抱了抱沈星若，“谢谢姐姐，周末愉快。”
下午飘起零星小雨，沈熠穿过操场去到教学楼。他路过两间教室，有几个学生凑在一起为毕业典礼做准备。
站在门边的女生抬起头撞见沈熠，她弯着眼睛笑道：“沈老师。”
沈熠点头问道：“在忙？”
女生向沈熠展示手里栩栩如生的花朵，“想做顶不一样的学士帽。”
沈熠说：“真漂亮，很适合你。”
女生捋了捋头发，朝向办公室的方向道：“傅老师刚刚进去。你们今天都来加班吗？”
“是啊。”沈熠看了眼女生身后，另一个男生正不住地朝他张望，“你同学在等你，快去吧。”
办公室内，亓茂元和丁恬在角落里盯着一个显示屏，傅起岩伏案改卷子。沈熠还没有走近，只见亓茂元一声：“师兄。”随即转过身来冲他露出洁白的上排牙齿。
傅起岩也跟着抬起头，“来了？”
“嗯。”沈熠拖过把椅子坐在他们中间，“我想再去一趟钟楼。”
“这就是你今天约我们来的理由？”傅起岩说。
沈熠销假后第一时间就讲述了他在钟楼，以及钟楼附近的小镇上所看见的人和事。他还记得亓茂元听完后的第一句话是：师兄这不可能，我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技术。
丁恬则是犹犹豫豫说：傅老师，你会不会是因为一些外因产生了幻觉？
只有傅起岩没有表态。
所以今天，沈熠选择向傅起岩征求意见。钟楼这个课题原本就是章正甫带领他们展开，沈熠前两次的单独行动并不合规。单凭亓茂元记录下的几组数据不能说明什么，他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你一直单独调查章老师的失踪原因，是知道有危险，不愿意我们涉险。”傅起岩搁下手里的笔，转过身来正对着沈熠，“这次你突然转变，是为什么？”
亓元茂张大了嘴，“啊”地一声，“我以为师兄嫌我碍事。”
丁恬用力扯了扯亓元茂的衣摆，“你现在就挺碍事。”
“沈熠，为什么？”傅起岩的眼睛被挡在镜片后，凌厉的目光被遮下大半，“你没有说实话。在钟楼你还遇见什么了？”
傅起岩的推测没有错。
沈熠省略掉了他在钟楼顶部拔下铃舌后发生的一切。连他自己都怀疑当时事发的真实性。钟楼会因为一枚铃舌就分崩离析？他又是怎样在当时的情境下生还？如果是幻觉，为什么他会清晰地记得雨滴落在皮肤上的那种尖锐又持续的疼痛。以及随时随地能把人撕裂的飓风。
这样的综合因素下，叶廷昭却能全身而退，还将他送往医院。
沈熠微垂下眼睛，说：“没有。”
傅起岩不愿意对沈熠步步紧逼，同时也从他的状态里得到了一些答案。
另一时空，叶廷昭照例走进空间观测室。
一个高瘦的男人头上顶着一对灯泡大小的复眼，他背着身说：“大校，最近的多个平行时空的弦振频率出现异常，额外维度或自主扭曲交叉。”
叶廷昭：“自主？”
复眼男煽动背后两片薄如蝉翼的翅膀来到叶廷昭跟前，“是的大校。”
“原因？”
“目前未知。”
叶廷昭眉心紧蹙。弦振频率出现异常并不少见，但同时伴随额外维度的扭曲和交叉，此前只有过一次。
或许这是一次偶然。
又或许它会掀起滔天巨浪。
没有物种能够预判造物主的心意。
男人头顶的复眼轻轻转动方向，悬空调出几个静止的时空画像，“我会重点观察这几个时空。”
叶廷昭点点头，“这个现象是多久前开始出现的？”
“大约一周以前。”复眼男说：“我请求调阅上一次弦振频率异常引发的波动记录。”
叶廷昭面无表情道：“你可以向你的直属上级提出申请。”
复眼男歪了歪脑袋，不解道：“您的允准可以让我的工作更加便捷高效。”
单向透明幕墙外，一轮红日正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下。叶廷昭径直向外走，同时对复眼男说：“请尊重基地法律，按时下班享受属于你的私人时间。”
复眼男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就能说服叶廷昭，但碍于超时工作会收到处罚，只好悻悻然地目送对方离开。
叶廷昭在余晖落尽前回到住所。他和军队里仅有的几个人类军官住在一个片区。
在经历强辐射期后，已经没有多少人类能够拥有独立完整的人类基因。除了科研需求，也没有人会在意人类基因是否得以完整延续。能存活就已经是万幸，毕竟现存的能够拥有人类意志的生物已经不足鼎盛时期的万分之一。
伴随着开门声，温柔轻快的男声响起：“欢迎叶廷昭回家。”
“大校一天天的，真是……”客厅的落地窗开半敞着，一条手腕粗的藤蔓穿过空隙慢吞吞地伸展开枝叶。
“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藤蔓将自己盘成一只巨大的绿色波板糖，“商辂说最近的频率异常有可能会引发多个时空的交缠异变，你在进入其他时空要格外谨慎。”
“我知道。”叶廷昭蹲下身，弹了弹它的叶片，“你的休眠期已经结束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商祺瓮声瓮气道：“我不高兴，徐医生告诉我变成藤蔓多晒太阳可以有效舒缓心情。”
“为什么不高兴？”
翠绿的叶片耷拉在地上，“因为商辂出去约会了。”随后又补充道：“没有带我。”
“跟谁？”
“一位美丽的人类女士。”
叶廷昭绕开这一堆乱糟糟的叶片，从厨房里拿出一瓶能量液，拧开瓶盖放在地上。
波板糖中伸出一段细长鲜嫩的枝条伸进瓶口，商祺说：“谢谢大校。”
“商祺，男女之间的约会是一对一的关系。你明白吗？”
商祺努力吸取能量液，抽空“哦。”了一声。
叶廷昭坐在地上整理参差不齐的枝叶，尽量让它们显得规整一些，“早点回家。商辂回来见不到你又要四处去找。”
商祺喝饱了，懒懒地甩了甩枝干，“大校，你跟小熠是一对一的关系吗？”
叶廷昭说：“现在还不是。”
“为什么现在不是？”
“现在？”叶廷昭笑了一声。
商辂却从笑声里听出一些难过的情绪，他伸出最大的一片叶子放到叶廷昭的手背上。
叶廷昭轻轻拂开叶片，“现在的小熠有他自己的人生。”
商辂认真想了想，疑惑地问：“为什么不重新和小熠成为一对一的关系呢？大校你明明就守在他身边，在他的时空里。”
商祺走后，叶廷昭站在晚风里想了很久。
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决定做一个旁观者，尽全力给沈熠圆满顺遂的人生。
如果商祺还在，他一定会天真地告诉叶廷昭：“你们成为一对一的关系，同样是小熠圆满的人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