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芜市中心，一家新开的网红餐厅内。

    餐桌排列整齐，有几名服务生正在擦拭桌面。一楼大厅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从厨房工作间里飘出淡淡饭菜香。现在是傍晚六点左右，还没到客人最多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在用餐，显得有些冷清。而二楼的一房雅间里似是无比热闹，谈笑吵嚷之声不断从门缝中传出来。

    这家餐厅的环境不错，能看出餐厅老板在装修上花了不少心思：在“游江南”雅间中，墙壁上画有江南水乡的各式园林建筑，黑瓦白墙，清雅脱俗；红木的圆桌座椅质地坚韧，在光照下泛着光泽，凑近闻有一种清淡的木香，沁人心脾。此刻，桌旁围坐了一大圈十六七岁的少年，三个一堆四个一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因为顾客还少，菜上的很快，点完餐没多久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家常菜：毛血旺，糖醋黄河鲤鱼，油焖大虾，蜜汁叉烧右手拇指不断翻动着……然而还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在这群少年心里，比起一桌好菜，显然与一个暑假没见面的同学们谈天说地更重要。

    在正中央的位子上，坐了一个面容慈祥的小老头儿。他始终笑意不改地看着这些孩子们，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在他右手边坐着的男孩儿一直在和他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完。他也在仔细听着，不时点下头或回上一两句。

    这时，一个服务生端着一大锅玉米排骨汤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餐桌中央。那与老头儿不停说话的男孩儿眼撇到服务生，目光在餐桌上的菜上游走一遍，站起身对着服务生大声询问：“哎，姐姐，菜上齐了是吧。”

    坐着时还不容易察觉，现在站起后才发现他身形很高，约有一米九的个头要放在东芜这座北方城市中也毫不显逊色。他五官长得很端正，但却稚嫩，澄澈的目光一看便知是个还未入社会的学生。他的嗓门嘹亮，在聒噪的屋里穿透力很强。

    年轻的女服务生正在偷瞄桌旁一个安静的身影，闻言本就发烫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一会儿，拿出菜单对照一遍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徐征说了句“那行，谢了”，望着服务生匆忙离去的背影挠挠头，咕哝一句：“呃，吓到她了？”他也没再多想，两手用力击了几下桌面：“好了，各位。各位！嘿你们差不多行了别他妈嘴多了！”

    周围几个故意不住口的男生爆出大笑，终于适可而止。

    屋里也算是安静了下来。在这空当，徐征右边一直蜷在椅子中低头看手机屏幕的身影也动了动，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缓缓直起身。

    那是一张俊朗出挑的脸：皮肤白得透亮，在雅间大灯暖黄的灯光照射下泛出

    润泽的浅光，零星分布着几颗粉红色的青春痘，下巴偏左处有一颗小黑痣；他瞳孔颜色比其他人要更深浓些，漆黑的眼眸与白皙的肤色产生明显对比。他眼皮薄，有很深的双眼皮，眼尾自然向下，弧度优美。嘴唇唇形凌厉清楚，唇色很浅淡。

    因为有双好看的眼睛，这本该是一张秀气更多的脸。可是，这张脸实在太瘦，腮上没有多少肉，本就有些深的眼窝更加下陷，显得眉骨，鼻骨格外突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加上一头凌乱支棱着的黑发，盖过秀气，更添英气。薛梓墨关掉手机中正在播放的音乐，将两只耳机摘下，入耳便是身侧徐征的声音：

    “那么，首先有请我们高二（6）班最伟大的领袖，封总作饭前致辞！”

    屋内响起一片掌声，夹杂着笑声和起哄声。但眼神都无一例外地往桌上菜肴上瞟。刚才只顾着聊天扯闲篇儿，都没注意上的菜。

    薛梓墨手机往桌上一搁，也笑着鼓起掌来，后又不尽兴般吹了个口哨。脸上痞气顿显。

    那个小老头站起来，清瘦身子笔直而立，笑咪咪地环视一圈。正当大家以为他要憋什么大招时，只听他说道：“唉，现在胃里空空，望着这儿满桌山珍海味实在无话可讲。有什么话只等酒足饭饱后再说吧。我的饭前致辞只有六个大字：吃好喝好玩好！”

    一片了然的哄堂大笑声，叮叮当当的碗筷碰撞声随之而起：“不愧是我们封总”“还得是亲爹最懂我们心思啊。你别说这家餐厅做的菜确实挺像样儿”……

    徐征也跟着笑，对着施施然坐下的自家班主任竖了个大拇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眼前的红烧肉放进碗里然后迅速去夹别的菜。

    鬼知道这群货抢饭的速度有多快，先夹些到碗里一会儿再吃。

    他忙活一阵子，转头看到一旁的薛梓墨眼睛直勾勾地，眼神飘忽。右手食指和中指正夹着一根筷子转得起劲儿。徐征啧了一声，桌下膝盖使劲儿顶了下那人抖个不停的二郎腿：“嘛呢老沈，吃饭了。”

    薛梓墨用翘着的右脚鞋底给他来了猛一踹，手上动作却不停，转过头戏谑地看着他：“这次找的地方有水平啊你，川菜鲁菜粤菜什么的看着都齐活儿了。”

    “那你还不吃，看你这营养不良的脸我就难受。还有，哥们眼光从来没差过好吗。”桌上转盘转得飞快，又是半圈过来，徐征筷子悬在上面半天，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白切鸡的鸡翅，头也没偏扔到薛梓墨盘中，语气平静。“既然说好，喏，今天你多少吃点儿。”

    薛梓墨正在细细端详着筷子上的精美花纹，闻言放下筷子拎起那根油到反光的鸡翅，用牙撕了一小块入口，在徐征目光下神色不变地嚼着。嚼了几口就放下鸡翅拿起桌上的橙子味芬达往嘴中灌。徐征满意地转过头。

    薛梓墨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嘴中油腻感仍未散去。他皱着眉用纸巾仔细擦了擦手，拎起一旁大瓶芬达又给自己倒满后饮尽。看到桌上转过来的几乎没被动过的白水煮青菜，夹了好几筷子。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餐桌上的菜很快被狂风般扫尽，绝大多数人都放下了筷子，正绕着桌子挨个传牙线，除了还在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挑花生米吃的薛梓墨。封政义同样放下筷子，清清嗓子，就如同之前几十年如一日讲课前，开口“同学们。”

    餐桌上没有人说话，一片目光全投在他的身上。

    十五六岁的人了，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们大概也能猜到这顿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封政义虽然从来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年龄，在学校师生面前精气神儿很足，很少显现出疲惫之态，但肉眼可见的，到底是年龄大了，身体扛不住长期的辛苦劳累。况且退休只看年龄又不看你精气神儿。

    但谁都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这个从高一就开始带自己的封总，会在毕业前，甚至说是升入高二这个节点上离开六班。

    “同学们，又是一年秋风起，又是一年雁南去。新学期开学近在咫尺。作业都写完了吗？新旧课程都预习、复习了吗？心态调整好了吗？这是从高一开始，每个寒暑假以及各种节假日将尽时，我总会向你们提出的三个问题。

    “高二年级了，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也是你们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我知道，你们已经被父母或者各方面灌输了无数鸡汤，但我在这里还是想说几句。高二，算是高中三年最艰难的一个学期，承上启下，高三近在眼前。尤其在像我们天灿这样的重点学校，同学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作业多，内容难，课程紧……这些可能会把大家压得喘不过气。但这也正是考验大家的一个时期，谁能咬牙挺过去，谁就会是胜利者。乾坤未定时，你我皆黑马。

    “我相信我们六班稳稳的实力，大家也要有这个底气，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过，我们任何一刻都不能放松，虽然不必时刻保持最佳状态，短暂性的放纵也无可厚非，但一定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封政义顿了顿，眼里笑盈盈的，而从来都是锐利的眼神此时被一丝惋惜与不舍淹没。他又语气柔和地开口：“刚才我所问的三个问题，这也是我对你们问的最后一次。很可惜，封总不能陪伴大家走过后面的时光了。在高二，大家会迎来一位新的化学老师，他将会接替我作为高二（6）班的最高领袖，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