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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

    御书房里,景帝正在兢兢业业地批奏折,大太监连忠在一旁伺候墨水。

    许久,门外的侍卫来报,瓷已到来。

    只见祂身穿深绿色四品文官官服,胸前绣着云雁补子。

    头簪青玉发冠,腰佩祥云玉佩。

    瓷踏进书房,率先朝御座之上的帝王行吉拜礼。

    “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免礼。”

    “多谢皇上恩典。”瓷直起身来。

    “臣这次是同陛下辞行的,卑职多谢圣上恩典与赏识,必尽忠效力。”

    “瓷卿多言了,汝天赋过人,朕自会重用。”

    瓷是少年天才,十五中举,考中状元,任翰林院修撰。

    一年后,外放历练,任金陵太守。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响声,景帝差太监出去查看,半分钟后。

    “回陛下,是太子。吵闹着想见您,但被阻拦了。”

    “那就让祂进来吧。”

    顷刻,一个垂髫之龄的小孩走进屋内。

    美一身湘色刻金云纹锦衣,着靛蓝色靴子,衬得祂愈发白净,腰间还戴着个竹青色荷包。

    因年纪过小,金色长发并未束起,祂那天蓝的眸子满是澄澈与不谙世事,是独属于幼儿的稚嫩。

    “父皇!”美见到景帝的第一面便开心的叫起来,虽不合礼仪,却无人责备。

    他抱起美,应了一声,眼里全是柔意。

    “寻父皇有何事?”

    “我想父皇了。”祂摇头,转而又好奇的看向一旁那面如冠玉,眉目舒朗的瓷。

    “你是谁?”

    “回禀太子,微臣乃即将上任的金陵太守瓷。”

    “瓷?无暇坚韧之意,是个好名字。”

    “谢太子称赞。”

    瓷瞧着眼前天真的稚子,唇角绽起一抹笑,祂好久没见过如此纯粹之人。

    但启程时刻已到,瓷向景帝告退后,转身离去。

    祂坐在马车上,一路向南驶去,离开盛京。

    属于瓷的巅峰时代即将到来,祂会站在文臣权力的顶端,深得皇帝信任,可结局却是狼狈落幕。

    时过二载,瓷被调任回京,任命宰相一职,平升三级。

    在金陵期间,瓷延师兴学,关心农桑,治理水患,释放奴婢,经济迅速发展,百姓安居乐业。

    祂离开时,人们都含泪相送。

    至京,瓷率先去见了景帝。

    “皇上圣安。”

    “圣躬安。”

    “爱卿,许久未见,你可是给了寡人好大一个惊喜,朕果然没看错人。”景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赏对方。

    “是皇上英明,识人果断,若非您,我怎还会有今天的成就。”

    “好了,不讲这些虚的。朕今日唤你来,还有一事。”

    “太子的太傅前些日子告老还乡,寡人正欲为其寻一个新老师,卿家意下如何?”

    瓷自是听懂了景帝言下之意,但祂有些犹豫,毕竟自己一回京便连升三级,如今风头正盛,再如此,恐遭嫉妒。

    可这也只是迎难而上罢了,瓷嘴角微挑,眼底暗藏着谋划。

    “臣惶恐。”

    “瓷卿,不必拘谨,朕看好你。”

    “谢皇上,臣恭敬不如从命。”瓷俯身行礼以谢。

    景帝见状,哈哈大笑,随手招来大太监。

    “连忠,传朕旨意,命太史令拟好任命文书,任命瓷为太子太傅。”

    “爱卿,汝不妨去东宫瞧瞧你的学生。”

    瓷一愣,有些惊诧,这确定合常理?然而祂还是面不改色的开口回答。

    “微臣遵旨。”

    此时乃隆冬季节,正值十三月,天飘絮雪。

    瓷内着藏蓝玉锦暗花直缀,外披玄青弹墨鹤氅。

    祂立在朱红宫墙之下,遥望远处那碧蓝的云天,不知在想些什么,思维发散。

    瓷微倾伞,伸手去接那轻飘飘的素尘。

    后又继续迈开步伐,祂远远便看见了太子,三五个仆从跟随其后。

    瓷行礼作揖,美站在祂跟前,比祂矮了很多。

    瓷身高八尺,而美估计四尺左右,但祂也才六岁,也很正常。

    “你是孤的太傅?”美早已收到父皇命人递来的消息。

    “是,殿下。微臣奉皇上旨意负责教导您的功课。”

    回完话后,瓷敛眸细瞧美,与往昔相比,祂变了很多,不复从前,只能勉强窥见几分往日的纯真无邪。

    清澈的蓝眸里也有了情绪,对世俗与权力的认知,染上了杂质。

    “孤瞧着你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的,太子。两年前御书房一面,您还觉得我合眼缘,赏给我您的荷包。”

    美忆起几分,但记忆中的人却还是模糊。

    “孤有些印象,记不清了。”

    “无碍,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瓷并未在意,在得到准许后,微伏身行礼便离开了。

    此后,每日瓷辰时下朝后,便前往东宫,为其授课。

    瓷先从基本功教起,而美已经会写字,但力气还是太小,写起来有些虚浮无力。

    瓷先吩咐其每日练线和点,等熟练之后方可练字。

    “太傅,好无聊,我能不能直接练字。”美练了半个时辰便有些耐不住了。

    “太子,一步步来。”瓷握住美的手,带祂去行笔,感受不同的力。

    “书法最忌操之过急,心要静下来,才练的好。同时要指实掌虚,头正身直,臂开足安。”

    “孤明白了。”美重新提笔,老实练起笔画来。

    练了半个月左右,美的基本功扎实了。

    瓷寻了字帖唤其临摹,同时每日练十张大字。

    美先从楷书练起,祂瞧着瓷那飘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字迹羡煞不已。

    “太傅,你什么字体都会?”

    “是,只是我最擅瘦金体。”

    美叹气,若能一日速成便好了。

    瓷眼含笑意,轻敲了祂一下,给了一个脑瓜子。

    “想什么呢,世上无捷径可走。”

    “如若你勤于练习,有朝一日你也可以练就一手同我十成像的字迹。”

    美眨眨眼,疑惑的盯着瓷,“为什么孤要模仿你。”

    “总有一日会用到的,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在关键时刻或许会发挥重要作用。”

    “孤知晓了,会努力练习的。”

    “不急,来日方长。”瓷哑然失笑,慢慢说道。

    而窗外的红日渐渐落下地平线,云不断移动着。

    白驹过隙,几月的时间悄然从指尖溜走。

    巳时,炽热的阳光照耀大地,春末时的温度还是很舒服的。

    屋内,美伏于书案前,手中执笔,全神贯注的写着课业。而瓷坐在一旁的椅上,稍作休息。

    “太傅,孤已经完成功课了,孤还想吃桂花糕。”一写完,美就放下笔,迫不及待的开口。

    “太子殿下,你今日尝过很多糕点了,且皇后娘娘下过令,不准你多吃,臣也无能为力。”

    美没有说话,拉了拉瓷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对方,眼神中透露期待。

    瓷无奈的摇摇头,把盘子递给祂。

    “只准吃一块,下不为例。”

    美拿起桂花糕,小心翼翼的啃了一口,尝到甜味后,祂满足的眯起眼睛。

    母后最近限制了祂的糕点,连最喜欢的桂花糕也不能多吃,这种日子真的好苦。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祂们的身上,披上了层绚烂的光晕。

    “瓷,新年快乐。”

    美在瓷的一侧,祂们站在人群中一起共赏烟花,光阴易逝,十年已过。

    美也从之前那个小豆丁长到如今的玉树临风少年郎。

    祂的个子拔高了许多,八尺有余,比瓷略高些。

    “殿下,同乐。”瓷弯起眉眼,勾起唇角,祝贺身旁的如玉少年。

    祂们均身穿常服,并未刻意打扮过,依旧难掩其出色的容貌。

    祂们依的很紧,逆流的人群冲不散两人。

    “去醉仙楼吧。”

    拾阶而上,天上是烟花未尽,楼下是灯火未灭。

    美捂住瓷的眼,将白玉而刻的簪插在祂的发中。

    松开手,瓷便看见美的笑脸,祂柔和神色。

    “你亲手雕刻的?”

    “嗯。”

    瓷习惯了美时不时送祂东西,祂能明白这个年纪少年春心萌动,却有些难解为何是自己。

    瓷动情又不自知。

    美看着瓷,不用猜就知道对方还把自己看做小孩子,不禁有些郁闷。

    其实祂也好奇自己是为何动心的。

    或许是几年前自己领命赈灾,在危难之际,惟祂连夜不休,请旨奔赴千里之外解其水火之急。

    又亦是遇刺时,祂一剑斩数人,拦数箭。

    无数个瞬间堆积在一起,于是爱意开始萌发,长成苍天大树。

    两人直至夜深才回去。

    瓷先沐浴一番,才步入书房。

    祂打开机关,暗室的门缓缓而开,门内,祂培养的暗卫与幕僚已在里等其了。

    “大人,我已经盘算过了,可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此事插手人员还有谁?”瓷坐在椅子上,翻着面前的的书信。

    “不清楚,背后错综复杂,除了世家之外,还有皇室的助推,但再具体也不知了。”

    “看来皇上也无法忍受商家了,这么多年,忍耐谋划下来也不容易。”

    “再加把火吧,燃的更大些才好看。”

    瓷起身将手中的纸放在烛上,直至燃尽才离开,以防暴露。

    “主子,商家是太子母家,不如将祂一起解决了。”

    “凌七,祸不及无辜,和祂有仇的也不是我,有人要其死自会出手,犯不着蹚浑水。”

    “凡事有个度,陛下不会允他的唯一继承人被害的。”

    瓷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也是祂的肺腑之言,从始至终美都不在祂的复仇计划,甚至祂造势为其铺路。

    瓷要复仇,也要培养出一位明君,那祂的功绩方可真正登文臣之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年的情谊以及与美日复一日的相处也让祂不免动容。

    半月后,朝堂之上,瓷一身绯红色一品文官官服,胸前绣仙鹤补子。

    御史中丞在收到旁人的眼神示意后,走出队列。

    “臣欲参昭武将军商景堂及昭勇将军商庭辉通敌叛国,贪污军粮。”

    “卿所言可属实?”

    “为真。”御史中丞一脸恭敬的将物证呈了上去,同时还有人证被带到殿上。

    帝王佯装仔细的模样,随意翻了几下,便用力将其摔在桌上。

    “陛下,我是被冤枉的。”商景堂和商庭辉连忙出列,不停喊冤狡辩。

    但奈何帝王心意已决,他挥挥手,立马有护卫将人拉了下去。

    “宰相,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理?”

    “臣认为应先将他们下狱查办,交给大理寺处理。”

    “朕限大理寺三天查案时间,若交不出两位将军清白的证据,则商家满门抄斩。”

    瓷看着这幅场景,嘴角勾起弧度,兵不血刃达成目的,也是商家罪有应得。

    底下的大臣听到后,倒吸一口冷气,看来商家此次难逃厄运了。

    散朝后,瓷随景帝前往御书房商议国事。

    突然,大太监连忠进来,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跪在殿外,恳求您对于商家网开一面。

    景帝皱了皱眉头,看向瓷。

    “爱卿,将太子带回东宫,禁足一月,朕知道祂是个倔脾气,所以不论手段。至于皇后,她要跪就让她跪着吧。”

    瓷点点头告退,祂踏出屋子。

    美跪在地上,祂的脸色苍白,瓷走过去,扶起美,眸里闪过丝心疼。

    “殿下,您风寒还未好,经不住如此折腾,随臣回去吧。”

    “太傅,商将军是冤枉的。”

    瓷移开眼,不做回复,立场不同。

    美眼底满是失落,祂卧病在床些许日子,未曾想今日会出如此变动,商家获罪的消息还是母后告知祂的。

    祂羽翼未丰,还无法抗衡皇帝,只能出此下策。

    瓷知晓美会继续跪下去,但储君怎能为大臣求情而下跪,不合规矩。

    祂犹豫再三,还是一个手刀将美劈晕,祂将其抱在怀里,送回东宫。

    美很沉,但祂还能承受住,毕竟年龄摆在这,瓷年长十二岁。

    瓷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后,她背挺很直,注意到瓷的视线后,她摇摇头,示意把美带回去。

    三日后,大理寺并未查到线索,反而搜到的是罪证,商家人欺男霸女。

    皇后跪了一天哪怕昏厥,也未能让景帝回心转意,商家所有男女老少被下狱,于午时三刻问斩。

    且皇后被废,囚于冷宫幽禁。

    “殿下,别看了。”

    午时将到,美看着台上的舅舅一家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他们对自己很好,往日那些美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自己却无能为力。

    祂并不相信他们会通敌叛国,但太子终究只是太子,决策者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必须死。

    瓷轻叹一声,放下车帘,用手捂住美的眼睛,命车夫驾车回宫。

    在回到宫中后,美又得知了另一个噩耗,皇后不愿接受惩罚,选择自缢,临死前只留下句。

    幼子无辜。

    景帝在听闻此消息后,沉默半晌,吩咐以皇后规格下葬,追封怀庄皇后,旨意废除。

    在回到府中后,祂要处理事情,暗卫凌七出现。

    “主子,商家那养于江南的幼子未死,是否要斩草除根?”

    瓷捏了捏鼻子,闭眼安神,让心静下来。

    商家盘踞京城多年,底蕴还是在的,保存血脉,找一个替死鬼不算难事。

    祂又想到白日车上美说的那番话和祂的回答。

    “瓷,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我会陪着你,直至生命终结。”

    “不必。”瓷向暗卫摆手。

    幼子,计划的一环罢了。

    所有人皆为棋盘上的一子,被操控命运,包括瓷自己。

    丧期过后,京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实际暗流涌动。

    美也做了很多事,祂开始培养起真正为自己所控的实力,祂不希望自己处于被动局面,任人宰割。

    美对皇帝的仰慕也散去,祂认识到了帝王的真面目。

    而对于瓷的情感,祂有些迷茫和倦意了,一直未得到回应的情感终是不稳,但瓷身居高位,很多事也由不得自己。

    可在祂高烧不起时,迷糊之中祂感受到瓷落在唇边的吻,美的心稳了下来。

    瓷坐在床边,握着美的手,只觉烫的人心慌,祂的心以极快的速度跳着,很慌,祂害怕美醒不来。

    美身体康健,很少生病,所以在感染风寒后,一病不起。

    瓷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绝非师徒之情,祂祈求神佛,将平安符挂在美的床头。

    皇帝也来过几趟,太医终日守在店内,幸好,最后美退烧了。

    只是病好后,瓷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祂会收下美的礼物,可却未说过一句我爱你,将情感憋在心里。

    日月如梭,两年转瞬即逝,那大概是美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

    祂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膜,但两人默契的没有去捅破。

    美和瓷共乘一马,在猎场上肆意狂欢,瓷握着美的手,弯弓搭箭,射中猎物。

    围着篝火烧烤,露天而宿。

    但人不会一直幸运,生活也不会一直如意。

    美见到了商家幼子,知道了商家案子有瓷的推手,祂是幕后黑手之一。

    起初,美并不相信,对于幼子的身份也持有怀疑,但证据确凿,祂不得不信。

    美坐在寝宫默默喝着酒,宫人被驱散了,瓷也不在身边。

    祂不擅长喝酒,所以很快就被酒呛到了,美只觉命运弄人。

    爱是你,恨也是你。

    同时,爱能造人,亦能毁人。

    美一步步推翻了当初参与的世家,而背地里也有瓷的参与,祂不露痕迹地帮助美。

    美的手上也多了串念珠,整日不离手,祂在侧殿供奉了佛像,摆了贡品,经常在里抄经书祈福。

    景帝看着面前的太子,淡淡问了句。

    “你突然信佛了?”

    “孤为百姓祈福。”

    皇帝没有反对,只是命人将太子诵经为百姓的祈福的消息传了出去,还得到了民众称赞。

    动手前的月夜,美一人独自在凉亭,亭旁是荷塘,祂躺在石椅上,倚在柱上,手中拿着一壶酒。

    浇愁的烈酒流入口中,美直接倾倒而下,有些还溅在衣领上。

    美此刻的心情糟透了。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祂侧眸瞧去,竟然是瓷。

    “殿下。”

    瓷轻柔的唤了一声,同时想去拿美手中的空酒瓶。

    但美的手下意识躲闪,奈何动作幅度过大,祂的手已伸到了栏杆外,一个没拿稳。

    玉瓶径直掉入水中,慢慢坠入湖底。

    心封入深海。

    “太傅,你说爱是什么”美突然发问。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是雨夜绵延的痛意,是晴日萦于心的愉悦。”

    “而爱恨是矛盾的,对立却又统一并存。因爱生恨,因恨生爱。”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大雨倾盆而下,落在亭檐,一滴滴打在地上水上,发出“滴答滴答”声,形成雨帘。

    寒意让美清醒了几分,祂收回手,站起来,不再去瞧对方。

    “太傅,爱真是个矛盾体。”

    祂低声说着,忽而回想起知道真相那个夜晚,祂看着窗外的圆月枯坐一晚,一夜未眠。

    爱是真,恨也是真,叫其无法割舍。

    “太傅,夜深露重,小心。”

    太傅,你不知道,爱还是心软。

    瓷颔首,祂举伞站在雨中。

    “殿下,珍重。”

    两人背对而行,走了几米,美突然转身喊了一句。

    “瓷,吾倾心汝。”

    而瓷脚步顿了下,转而恢复正常,却还是止不住的慌乱,祂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径直离去。

    瓷已经很久没听见美直接喊祂名字了,在那夜后,无论私下还是公共场合,祂只能听见太傅,而非瓷了。

    此一别,山高水远,再难见。

    几日后的早朝,瓷手持笏板,站于首位。

    就在景帝询问有无事启奏,无事则退朝时。

    白发苍苍的御史大夫出列,他跪在地上。

    “臣有事启奏,事关国事,臣要参告宰相与外邦通信,通敌叛国。”

    “嗯?爱卿,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景帝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御史。

    “臣前些日子捕捉到宰相的信鸟,发现此信,深入查下去才知宰相行径。”

    信被呈上去,景帝随意扫了几眼,就把信拍在桌上,一副暴怒的模样。

    “瓷卿,你可有话辩解?”

    出人意外的是,瓷刚才及现在都一言未发,也未做任何辩解。

    “臣无话可讲,知罪。”

    “将宰相拿下,押入大狱,褫夺宰相,太傅一职。”

    美立于景帝身旁,看着事情走向,皱起眉头,一切都太顺利,且刚才祂瞄了几眼信,似与自己亲笔写的有所不同。

    但祂来不及细想了。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来人宣太医。”

    朝堂之上,瓷离开后,正准备退朝,景帝突然口吐鲜血,一股气涌上心头,晕了过去

    他本就是久病初愈,经此一遭,身体承受不住。

    下面的大臣无比慌乱,只怕帝王西去。

    寝宫内,皇帝眸子紧闭,一旁的太医们轮番号过脉,又讨论了一会,还是顶着压力跪下,汇报病情。

    “太子殿下,圣上恐回天乏术,或这几日病愈也是回光返照。”

    美不断摩挲拇指上的扳指,总觉有什么不对,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就在这时,皇帝发出咳嗽声,醒来又挣扎着坐起。

    “父皇,您终于醒了。”美看上去极其喜悦。

    “嗯,所有人先退下,让朕静一静。”景帝摆摆手,在瞧见美的欲言又止后。

    “寡人的身体自己清楚,下去吧。”大门被掩上发出厚重的声响。

    殿中熏香的烟雾不断蔓延,越飘越高,将景帝带回几日前。

    两人在棋桌前对弈,杀的有来有回,但景帝还是输了,他笑了起来,称赞瓷。

    “爱卿不愧是千年难遇之奇才,运筹帷幄啊。”

    “这盘棋都是你让给朕的,棋局发展自在你谋划之中。”

    “陛下谬赞了。”

    景帝看着瓷,突然问了句。

    “那么多年,朕似乎未曾问过卿家师从何人。”

    “先师曾短暂做过广陵太守,后辞官隐居于鬼谷山,他乃河东裴氏人,现已驾鹤西去。”

    景帝敛下眸子,今朝姓裴的广陵太守本就很少,做官时间短,他立马就想起了裴思衡这一号人物。

    裴思衡才华横溢,在他欲辞官时景帝还挽留过,奈何其去意已决。

    不过,真的如此吗?

    士农工商,但成了士的商也非好人,争权谋利,很多事可有他们的一笔,如今的结局可称得上风水轮流转啊。

    帝王又状似无意的问了句,“卿可知道侯府的三小姐谢婧之?”

    “臣不知。”

    “不对,爱卿一定知晓。”

    瓷瞧着皇帝所执的黑子,这次祂没有反驳,默认了。

    祂自是知晓,这是很多年的陈年旧事。

    谢府三小姐与景帝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奈何先皇从中掺和,将商府幼女也就是已逝的先皇后指给景帝作太子妃,而谢三小姐只能成为良娣。

    婚后景帝与商家幼女相敬如宾,但她表面虽端得大度,可终是有怨。

    少女揣怀一颗真心,怎料真心无人喜。

    景帝登基后,商女封后,谢女成了贵妃。

    后来贵妃有孕,可惜生产时因体弱难产,双双丧命,最起码明面是如此。

    距今也过去了二十多年,有人还是无法释怀。

    瓷收回神,索性景帝也没有问下去的意思。

    “瓷卿,朕最近知晓了件事,寡人的太子心悦于你,卿可中意祂?”

    瓷愣了几秒开口,没有直接回答,祂只感觉喉咙如被撕裂一般,带着哑意。

    “君臣有别,且这有违伦常,天理不容。”

    帝王撩起眼皮,看了眼瓷,对于祂的闭口不谈长叹一声。

    “何必啊,苦苦为祂谋划,祂知晓你的苦与难言吗?”

    “祂要成皇帝,那总有人要牺牲。”

    “陛下费尽心血为其铺路,难道对太子无半分真心吗?”瓷反问了回去。

    “没有,皇室需要一位合格且优秀的继任者。”

    可当年帝王眼里对美的真情是做不了假的,只是帝王无情也是真。

    “瓷卿,你今日真正目的是什么?”

    瓷放下棋子,起身跪了下去。

    “臣斗胆恭迎圣上殡天。”

    景帝沉默了半晌,径直摆弄着棋盘,他早知瓷在熏香中添了几株药材。

    单闻无害,可配合起帝王所服之药,便是剧毒,了无生息之中结束性命。

    “卿都把生路堵死了,再问寡人,这是何意?”

    “没有陛下的默许,臣也做不到如此地步。”瓷起身,下完了最后一颗棋。

    这盘棋下的够久了,也该结束了。

    入局者皆有其执念,如愿哪有这么容易,悲喜乃世间常态。

    瓷拿起一旁的油纸伞,向帝王告退,月夜正浓,迈出宫殿的那一刻,景帝的声音传来。

    “卿可会后悔?”

    “不悔。”

    思绪抽离,景帝睁眼,顷刻又陷入梦中。

    三万声的钟声响彻云霄,而礼部和钦天监也开始张宜起相关事情。

    七日后,新帝登基,这片江山迎来了他们新的主宰者。

    而狱中,瓷看着眼前的白绸,匕首与毒酒,选了白绸,大概是一报还一报。

    祂已经料理好所有事情,一切都会在计划中发展。

    死前,瓷向皇宫的方向,以臣子的身份向新帝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惟祝江山无际,万寿无疆。”

    呼吸被慢慢剥夺,祂永久闭上了眼睛,融入山河四季。

    来也无声,去也无声。

    那个独属于瓷的耀眼时代终是落幕了,参与当年那件事的人无一例外也已离去。

    世家倒台,帝王驾崩,权臣逝世,兔死狗烹。

    没有人会记得瓷,或许史书上对祂也会只有寥寥几笔描写,记祂的功绩与辉煌,记祂通敌叛国,记祂畏罪自缢。

    瓷死的时候正值霜月,天却降起大雪。

    世人皆在惊叹究竟是谁,到底是多大的冤屈,才引得如此异象。

    叹昭昭天理之雪,憾故人污名之存。

    但这异象影响不到皇宫,佛堂内,烛火通明,供桌上除了香火炉以及贡品外,只有一木牌。

    美跪在桌前的蒲团上,手不断拨手上缠的念珠,口中诵着佛经,面前还摆着手抄的经书。

    忽而,门外太监连生的声音传来。

    “陛下,杂家有事禀报。”

    “进。”

    连生在进门后并不敢乱瞧,随意扫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

    隐约之前只扫见木牌上“吾爱”这两个字,但他并未看全,也不能看。

    “何事。”

    “那位已去。”连生说的隐晦,生怕触了圣人眉头。

    美心猛的一滞,手下意识用力,啪嗒,念珠手串断了,珠子掉在地上,发出清响,散落四周。

    心乱。

    哪怕设想过无数次,但真听见时还是做不到平静。

    许久,美淡淡回到,但祂那泛红的眼底暴露了祂的情绪。

    “葬在京郊那块准备好的风水宝地。”

    “可……”连生为难万分,他正是因这而焦急。

    “那位的暗卫求见,说有事要上报陛下。”

    “宣其进来。”

    凌七大步跨进佛堂内,脚下带风,在他粗浅的行完礼后,直接开口。

    “主子生前有令,要求落叶归根,祂恐您酿成大祸。”

    “朕不允。”

    “请圣上允我违抗圣意。”

    “你敢!”美大口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

    “这是主子的遗愿。”

    “主子还给您留了封信,”凌七顿了顿。

    “信在我手上,它的位置只有我知道,如果我未能完成主子遗愿,也还请陛下谅它消失于世间。”

    美攥紧拳头,祂不喜欢别人威胁自己,但忍耐一时祂还是做的到,事后报仇罢了。

    “朕答应了,把信给我”

    “信在陛下加冠那日自会递到您的手上。”

    美怒目而视,祂再也忍不住了,抽出剑来对准少年。

    “朕并非好脾气,我是看在祂的面子上才对你忍耐三分,但不要忘了,朕乃天子。”

    “这是主子的吩咐,臣不怕死。”

    凌七不顾盛怒的帝王,他只想为主子做好最后一件事,哪怕付出生命。

    他虽觉主子一片真心付诸东流,美并不值得,但

    非局中人,不解局中意。

    帝王命人安排好车马,祂站在城墙上,看着凌七护送骨灰盒远去归家。

    瓷做事向来做绝啊,不给祂留有半分机会与念想,令人绝望。

    半年后,美及冠。

    祂独自一人在佛堂里看完了瓷留下来的绝笔信。

    泪珠从眼旁溢出,落在地上,美攥紧手上的信纸,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松开手,将其展平,害怕捏皱了。

    美看着那信,不自觉大笑起来,是自嘲,泪打湿了信纸。

    祂单手撑地,另只手捂着心脏,整个人狼狈的半趴在地上。

    “傻子,真是傻子。”美喃喃自语。

    美拿起东西想砸来发泄,但顷刻又无力的垂下手,祂不愿扰了祂的安息。

    “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啊,我不需要,不需要。”

    祂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强撑着站起来,身子还在摇晃。

    美的右手心还攥着一个竹青色荷包,与祂初见赠瓷的样式一样,只是大了些。

    里面只装着一截青丝与一颗红豆,上面刻着“美”

    瞧见荷包时,所有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故人还留在回忆里笑春风,却难料炎风压故人。

    还有一旁桌上用礼盒装着的玉冠,祂的成年礼物。

    祂看着瓷赠的东西,心犹如被人抓紧一般生疼,回想起过去那一幕幕往事。

    这一切都在提醒美自己,祂的所作所为多么可笑。

    美看着桌上的木牌,眼神中充满悲意,手被祂自己掐得泛红。

    “瓷,如你所见,我会永远恨你。”

    恨你的隐瞒,恨你的不忠。

    但美情绪波动过大,祂眼前的景逐渐模糊起来,刹那间天旋地转,意识迷失于混沌之中。

    两人终是无缘,无缘啊。

    后记 :帝美利坚崩于承佑十三年,享年三十又一,传位于太子。

    十三年生死相依,抵不过人心意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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